是安雪姬。
都說月光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果然如此。
皎潔的月光打在她深邃的眉眼上,在另一側(cè)投一小片陰影,卻顯得她整張臉愈發(fā)立體分明。
她生的高大許多,站在陸令姝面前,輕松地幫她將那桶水提起來。
“多謝你,我來吧?!标懥铈焓秩ソ?,感激的說道。
“還要走一段路,我看你瘦弱,不如幫你拎過去吧。”安雪姬微微一笑,卻巧妙地避開了她伸過來的手。
陸令姝怔了下,旋即才想到適才哪里不對。
安雪姬的掌心是貼著她的手背過去,就在那一瞬間,她似乎感覺到這只手的掌心位置,以及四指指肚部分有著一層厚厚的老繭。
不過她并未深思,立即說:“這怎么好麻煩你?還是我自己來吧!”
“都住在一個屋子里,舉手之勞而已。”
她這么堅持,陸令姝也不好再拒絕了,就跟在她的后面,兩人往房間走去。
“我可以叫你雪姬嗎?”陸令姝問道。
“當(dāng)然可以?!卑惭┘芈曨h首。
有些觀念先入為主,雖她不太喜歡孫月娘那般在背后對人說三道四,但不可否認(rèn)那些話還是在她心里發(fā)生了作用,要她潛意識里覺得安雪姬可能是個不太好相處的人。
但現(xiàn)在看來,怕是未必。
“雪姬,到這里就可以,我去凈房。”陸令姝笑道。
安雪姬也笑了笑,剛要伸手遞過去,忽聽“啪”的一聲,兩人回身一看,房門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拍開了,孫月娘就披著一件小衣站在門口。
“姝娘,你要打水怎么不叫我?guī)湍阊?!”她噔噔噔跑過來,一把搶過水來,順便瞪了安雪姬一眼。
安雪姬默然無語,松開手,朝著陸令姝微一點頭,旋即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屋去。
“你不是困了么,怎么這會兒倒起來了?”陸令姝委實無奈。
這就是傳說中的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孫月娘不大高興的說:“那你就把我搖醒嘛,我還能不幫你?”說著就拎著水往凈房大步走,絲毫不顧陸令姝的阻攔。
“沒事沒事,這水這么輕,我拎得動,拎得動!”還一邊擺手。
我是心疼你嗎妹子?我是心疼被你灑掉的水?。?p> 陸令姝撫額長嘆。
…………
第二日早晨起來,還在迷迷糊糊的時候陸令姝似乎就聽到安雪姬起床的聲音了。
昨晚回來三個人都沒有說話,氣氛有些尷尬。
她就有些懷疑孫月娘對她和安雪姬攀談不太樂意,但說已經(jīng)說了,覆水難收。何況她與安雪姬也不過是初初相識,哪里來的那么多仇和怨。
“起床了?!彼焓滞屏送藢O月娘。
孫月娘揉著眼睛起來又躺下,“姝娘,我再睡一小會兒……”
陸令姝笑罵:“忘記王家娘子的裙子了?明日她可就要上門來取了!”
孫月娘咕咚一聲爬起來,訕訕道:“好好好,我差點就忘了那尊瘟神!”
兩人又是忙碌的一整天,第二日的時候?qū)⒊梢路庠谀竞凶永?,只等王家打發(fā)的仆從來取。
誰知這一天,陸令姝在畫著花樣,忽然外面有小廝喚她,說是掌柜的請她到大堂去一趟,王家六娘子就在那兒候著她呢!
眾繡娘聽了皆是一怔。
那六娘子何等的嬌蠻尊貴,竟然會親自來取成衣?
“快去快去!這王六娘子可等不得人呢!”大家紛紛說道。
陸令姝心里卻有些忐忑,誰知這妹子是不是又不滿意要來為難她,沖著大家一頷首,她提裙快步走了出去。
“子義哥哥,你看看我這裙子好不好看呀!”
剛走到穿堂的軟簾外,就聽到這么一個嬌滴滴的幾乎要掐得出水來的聲音。
陸令姝明明已經(jīng)抬起了手來,卻驀地落了下去。
子義哥哥……程子義?!
“陸娘子?”小廝打量著她忽然難看的臉色,奇道:“我給你打簾子?”
“不用不用!”陸令姝忙道。
她深吸一口氣,終究還是揭開了軟簾走了出去。
王六娘子歡欣的在一旁轉(zhuǎn)著圈,裙擺隨著她的動作層層旋轉(zhuǎn),其上的碎花波點簡直要飛了出來,可見繡者手藝的高超。
女孩子咯咯的笑聲如同清泉般潺潺,笑了一會兒卻發(fā)現(xiàn)心上人毫無反應(yīng),不由嘟了嘴巴,伸手想去牽他的衣袖。
程循身形提拔高大,在一邊筆直的站著,目不斜視,等到王六娘子手過來的時候,他微一側(cè)身就避了過去。
陸令姝一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不太和諧的一幕。
果然是他……
地上也不知道有沒有地洞,怎么哪兒都有他?。£懥铈喼币蘖?。
她最最不想見到的就是程循,因為陸小姐欠他的實在太多了,她是真吃不消?。?p> 要她安安靜靜的把錢還了把恩抱了不好嗎?
然而事實往往超乎人的意料……有時候你可能會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悲慘些。
因為下一秒她就看到趙掌柜捧著一疊綢布笑著迎了上去:“郎君,前些日子夫人還說想做幾件夏衣,您看看這幾匹布如何?”
陸令姝聞言,臉色一白。
郎君?
程循剛要去看,王六娘子卻閃了過來,擋在趙掌柜面前,笑嘻嘻道:“哎呀,子義哥哥!夫人要做新衣你告訴我嘛!我這身衣服……這身衣服就是新作的!你瞧瞧多好看!都是因為一個新來的繡娘,對了,那繡娘怎的還不來?”
趙掌柜抹了把臉上的汗,貌似這位大小姐完全忘記了,這繡莊就是他家郎君的。
王六娘子等得有些不耐煩,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軟簾下立了個少女,垂著腦袋也不動,可不就是前些時日的那個繡娘嗎!
她跑去拉她,一點不顧自己的形象,“你這人來了也不說聲,白要我好等!若不是你做的衣服實在好看,我都要……”想說打人,不過程循在這里,就立刻改了口:“都要不理你了!”
陸令姝拒絕不了,半推半就的就被送到了程循面前,始作俑者還在大肆宣揚她的繡技,看樣子再吹口氣都能上天了似的。
程循沒有聽到王六娘子在說什么,呡唇看著眼前的少女。
她低著頭,修長的羽睫撲閃撲閃的覆著,飽滿的額頭和小巧的瓊鼻清冷冷的對著他,兩顆貝齒卻緊咬著自己鮮嫩的唇瓣,泄漏了她此刻的緊張。
他想到那日他傷了她,就下意識的去看她的胸口,卻發(fā)現(xiàn)她今日穿的是一件對襟襦裙,胸口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唯有一小片雪白的肌膚從她的飽滿之處向上延伸……
“子義哥哥,你覺得怎么樣?”
王六娘子介紹完畢,興奮的看著程循。
好像她就是陸令姝。
程循很快移開自己的目光,轉(zhuǎn)到適才趙掌柜替他解圍的那些布匹上。
“王娘子若是沒有別的事,待會兒我就護(hù)送您回去。”
“哎哎哎!子義哥哥你別急嘛!”王六娘子忙攔他:“子義哥哥,我真的沒騙你,這個繡娘繡技很好,若是她給程夫人做衣服,夫人一定會喜歡的!”
說著戳了戳陸令姝,“你快說話呀!”
女孩子大約是留了尖細(xì)的指甲,戳在她纖細(xì)的胳膊上就扎的她生疼,陸令姝柳眉皺了皺,下意識的去護(hù)住自己的胳膊。
程循也皺了眉。
“王娘子,你不要為難她。”他忽然說道。
陸令姝心一跳,抬首望了他一眼。
程循的眼睛其實生的很漂亮,但是因為露白,顯得有些兇,這一皺眉,就更兇了。
而此刻,他就看著自己……
她慢慢的移開自己的目光。
王六娘子卻敏感的察覺到了氣氛有些不對。
這兩個人之間的眼神,怎么……怎么怪怪的?
“什么叫為難她?我不過是……”她聲音忽的一拔,像是質(zhì)問,又有些委屈:“子義哥哥,你是不是認(rèn)識她,你和她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陸令姝一怔旋即時有種無辜躺槍的感覺。
我可是什么也沒說?。?p> 她再次看向程循,好吧,不就是叫一聲么?也不會少塊肉,咬咬牙,剛想說話,卻聽男人沉沉開口。
“我是認(rèn)識她,不過她只是我遠(yuǎn)房的一位表妹,如此,王娘子你可以離開了嗎?”
王六娘子一怔,只是表妹,親戚?
“王娘子,確實如此呢!”趙掌柜忙也道。
“原來,原來是表妹,”王六娘子臉一紅,擠出一絲訕訕的笑:“子義哥哥,我,我剛才其實,只是,只是隨便問問……”
“您出來的時間夠久了,倘若再不回去,令兄便該擔(dān)心了?!?p> 程循說完,看了陸令姝一眼,旋即轉(zhuǎn)身離開。
王六娘子委屈的癟了嘴,整理下自己的發(fā)髻,竟又鍥而不舍的追了上去。
婢女們一看主子都離開了,立刻付了趙掌柜錢,又將自家娘子換下的衣服包好,匆匆跑了出去。
大堂中瞬間就安靜了下來,除了某些吃瓜群眾。
“掌柜的,她怎么可以糾纏我們郎君?。 ?p> 孫月娘不知道從哪里跳出來,拉著趙掌柜不悅的問道。
“那能有什么法子,”趙掌柜嘆道:“王家勢大,王六娘子又素來嬌蠻?!?p> 現(xiàn)下絹行里已經(jīng)沒了外人,他也就不再避諱了,直說道:“有幾次我在外面碰見郎君,這王家娘子就在纏著郎君,也虧郎君脾氣好,”又說起這次來,“怕是她多次糾纏郎君都得不到回應(yīng),這才想著來大鬧我們絹行,幸好這次有姝娘?!彼牢康目粗懥铈?。
孫月娘也看了過來,眼神有些奇怪。
“姝娘,你是郎君的表妹,怎么從前都不告訴我?”兩人一起回去,見陸令姝一直沒提這事,她就忍不住問道。
剛才她在后面聽那小廝說少東家來了,這才跑到了前堂來。
陸令姝沉默一刻,反問道:“月娘,這錦繡絹行的少東家,就是程子義嗎?”
孫月娘詫異的看著她。
“你是明知故問還是不知道?”
陸令姝搖頭。
若是她早就知道錦繡絹行是程循名下的產(chǎn)業(yè),根本就不會進(jìn)來做繡娘。
“其實這絹行是程夫人的陪嫁,”孫月娘仔細(xì)觀察陸令姝的神色,遞給她一顆干凈的小甜瓜:“……沒想到你還是郎君的表妹,真羨慕你!”
“這有什么好羨慕的。”陸令姝在心里翻了個白眼,程循都說了是個遠(yuǎn)房的表妹,又不是親的!
也幸虧程循這般給她解圍,否則她還真不知道如何解釋兩人的關(guān)系。
又不懷好意的想,若是王六娘子知道自己曾經(jīng)是她心上人的未婚妻,不知道會不會氣死?
“怎么不要人羨慕,郎君的表妹,一聽就要人羨慕!”孫月娘重重的念“郎君的表妹”這五個字,眼中滿是傾慕。
陸令姝唬了一跳,怎么的,孫月娘是暗戀程循??!
她咬了一口剛剛對方遞過來的小甜瓜,心想,這瓜指定保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