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那日過后的三日,趙府那所有糧倉全向災(zāi)民開放,趙家家丁,甚至小姐和災(zāi)民吃的都一模一樣。
這是第一個小改變,趙婉晚從桌子上夾起一個蘿卜丁,放到嘴里慢慢咀嚼。
前世父親歸隱后的多少年,自己和姐姐都是吃著這樣的蘿卜丁,姐姐餓的面黃肌瘦。自己也瘦的脫相。別人都說,趙府出了兩個丑女。
趙婉晚拿起桌子上的荔枝,荔枝外殼通紅,“這個時節(jié)都已經(jīng)有荔枝了?!?p> “小姐,這可是圣上的賞賜,老爺剛拿來就給你了,是大小姐都沒有的?!泵饔襁B忙介紹道。
小姐得寵,她臉上也有光。她必定是比得過如棉的。
“走,去謝謝父親。”趙婉晚向朝聞院走去。
小姑娘步履輕盈,卻多了幾分長安貴女的端莊優(yōu)雅,頭戴白玉蘭花步搖,少女窈窕,比花更嬌。
朝聞院。
趙顯之正與一位少年對弈。
是趙顯之的幕僚,蕭隨。
少年大約18歲的模樣,對上新朝老臣趙顯之卻仍閑適自若。
棋盤是在桃花樹下的,少年以兩指執(zhí)棋,手指修長好看宛若白玉。
“這局,黑子勢強,以最中間的黑子操縱全局,勝算渺茫啊。”趙顯之手里磨搓著幾顆白子,嘴里慢慢說道。
蕭隨輕笑,慢慢的勾了勾嘴角,將手中的茶盡數(shù)賦于中央黑棋之上。
茶水混雜著茶葉灑落,沖散了原有格局,反而將白子都聚集一處,黑子之首困于茶杯之內(nèi)。
他將黑子一顆顆撿如棋皿之中,“那倒不如掀翻這棋局?!?p> 他聲音慵懶隨意,卻在趙顯之耳中宛若驚雷。
“掀翻這棋局,呵。這石頭做的棋盤,要掀翻,談何容易。”
“這棋盤頑固,黑子卻能輕易拔起,倒不如從此入手。”蕭隨手指棋盤最西南角,像是在指著軍事圖上的西南侯封地。
“西南?”趙顯之嘴里喃喃道。
假山后的趙婉晚仔細(xì)看著那位郎君的模樣。
是前世父親不曾有過的幕僚,難道重生的改變,真是會有一系列的發(fā)展嗎?
西南?
趙婉晚不由得一驚,西南侯掌握著南越的兵權(quán),莫非父親想要覆國?
丞相覆國從來都是滅于百姓的起義反對。
那么,如果在這之前先幫父親收買民心,結(jié)果會不會不同呢?
趙婉晚心里有了注意,往外走去。
蕭隨看著假山后的那角粉紅衣角,勾了勾唇。
“明玉,”趙婉晚明玉招招手,示意她過來,不知從哪里掏出一張紙,塞到明玉手里,“你找?guī)讉€災(zāi)民,把這首歌謠教給他們?!?p> “小姐,這是在做什么呀?”明玉忍不住好奇。
“噓—-”,趙婉晚把食指放在嘴前,“別讓人知道?!?p> “那是自然。我辦事小姐放心?!泵饔衽呐男乜谡f。
櫚樺院內(nèi)。
“小姐,這是妁斕院送來的荔枝?!比缑弈弥粋€托盤進(jìn)來。
荔枝個個顏色鮮紅,飽滿圓潤。
“妹妹,真是有好福氣?!壁w奕歡拿起一個荔枝,用手指感受它的紋路,是粗糙的,微冷。
“啪——”是荔枝被捏碎的聲音,雪白的果肉露出來,晶瑩的果汁慢慢從她手里滴落。
“這樣的荔枝,我還真不配吃。”她用手帕仔細(xì)的擦干凈手,嘴角似笑非笑。
“小姐……”如棉忍不住出聲。
“拿去扔了?!?p> “小姐,這都是西番進(jìn)貢的上等荔枝,這…”
“哦?你想吃?”趙奕歡明明是笑著的,卻陰陽莫測,宛若蛇蝎。
如棉害怕極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奴婢不敢?!?p> 趙奕歡伸手,慢慢抹過如棉的嘴角,如棉混身顫抖。
兩個人,形成兩個極端。
“沉璧,”趙奕歡把身邊另一個侍女也叫過來,“這荔枝我上次給如棉,你監(jiān)督她全部吃完,殼和核也不能剩哦?!?p> 沉璧和如棉一直都不對付,這倒了給了沉璧一個極好的機會。
“奴婢遵命?!背凌涤话?,不屑地撇了如棉一眼。
而此時的如棉已然沒有了一等大侍女的威風(fēng),跪在地上抖的像篩子。
大家都說趙府大小姐賢淑,又有誰知道在背后她又是怎么樣一副面孔。如棉不明白,大小姐明明是一個最接近公主地位的身份,為何她的怨念還是如此之大。難不成,小姐都是這是這副模樣?
在妁斕院里小憩的趙婉晚,不知道為何打了一個很大的噴嚏。
誰在罵我?
三月陽春,桃花落下洋洋灑灑,趙婉晚學(xué)著學(xué)堂里的夫子模樣,搖頭晃腦的讀著詩經(jīng),“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二小姐,這是在思誰,莫非是在下?”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
趙婉晚尋聲望去,之間那主院的屋檐上,少年嘴里叼著一片銀杏葉,看著她,戲謔地笑。
少年清秀俊朗,臉部輪廓如勾劃般深刻。他笑起來,雖是混吝不羈,卻也足以讓清風(fēng)駐目。
是與父親對弈的那個幕僚。
趙婉晚羞惱不已,拿起花園里的石頭,就要去砸他。
他一翻身就落到了妁斕院的地上。
“怎么偷看哥哥,還不敢承認(rèn)?”她們離得很近,就只有兩步之遙。
近看少年的五官更是驚艷無比,彎唇不羈一笑,眉眼彎彎,賢王的山風(fēng)霽月般的溫潤在他面前也顯得又些寡淡,趙婉晚沒有見過比他更英俊的郎君。
趙婉晚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忙轉(zhuǎn)過身去,在石凳上坐下。
“你是何人?怎么敢胡闖相府小姐閨院!”明玉怒聲呵斥。
“在下蕭隨,方才看小姐在朝陽院偷看在下良久,忍不住前來讓小姐看個清楚?!鄙倌暾Z調(diào)輕佻,甚為滑稽。
趙婉晚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端起丞相之女的架子,“方才只不過看父親對弈頗為有趣,才駐足觀望了一會兒,不過…”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蕭隨,一副疑惑的樣子,“你剛剛也在嗎?本小姐怎么好像沒看到過你?!?p> 本小姐才不屑看你呢懂吧!
蕭隨也不惱,他作了一揖,沒有說任何話,又像來時一樣,飛上屋頂,之后消失不見。
等她走后,趙婉晚氣鼓鼓地坐在石凳上踢石子,偷窺被發(fā)現(xiàn)也是一件令人難堪的事啊。
蕭隨其實還在屋檐之上,只是小姑娘沒有發(fā)現(xiàn)。
小姑娘氣的臉都鼓起,像是一團小包子,甚是可愛。
耿橘看著自家主子站在別的姑娘家的房頂上傻笑,就還蠻離譜的。
他做主子的暗衛(wèi)多少年了,主子都是謀略無雙,是他的偶像,何時如這般喜怒便于色過?真是奇怪。
晚膳過后。
趙婉晚坐在主院的門檻上向外望,星星正一顆顆布滿星河。
他們的一生必定是完滿的,沒有這樣破碎的人生。
她昨晚又夢到前世臨死前的那幾年,姐姐嫁給了賢王,她負(fù)氣出走,卻在山林里迷了路。
山林又老又陰森,她害怕的睡昏過去。
等到她醒來的時候,在一處山洞里,能聽見聲音,卻睜不開眼睛,她撫摸著自己的臉和身體,破敗不堪,膿瘡遍布,她好像是在一夕之間變成了這副模樣,像一朵嬌艷的牡丹被人踩進(jìn)泥土里,變的腐爛不堪。
“你中了毒。”一個男人的聲音傳進(jìn)了他的耳朵。
那時她聽到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句話。
人在黑暗中最是迷茫,也缺乏依賴。
她此后的幾年,都是在山洞里和他一起生活。他幫助她生存,她照顧他生活,很多次,趙婉晚都在恍惚間覺得他們就是一對普通至極的夫妻。
他是誰?這是前世的趙婉晚一直想知道的事。
也許他是個野人,但他皮膚細(xì)膩光滑,體貼細(xì)致入微。
也許他是個歸隱山林的老者,但他肌肉精致,面部輪廓俊朗。
也許他是山里執(zhí)掌神燈的神明,但他也會虛弱的需要她照顧。
他是誰?她不知道。
正是迷茫傷感的時候,明玉走了過來。
“小姐,那件事奴婢已經(jīng)辦妥了?!?p> 恍惚之間,趙婉晚就找到了方向。是啊,一切都已經(jīng)重來過了,以前的就當(dāng)是場夢吧。夢隨風(fēng)而去,不會留下一點痕跡。
饑民多數(shù)已經(jīng)被父親安頓好了,這第一關(guān)算是已經(jīng)過去了。
趙婉晚站起來,拍拍明玉的肩,“干得好,等下自己去月房領(lǐng)賞?!?p> “謝小姐!我今天回來的時候,看見大小姐的侍女如棉整張嘴旁邊都紅了,一遍走還一邊哭?!泵饔竦陌素灾暧中苄苋计?。
“你呀你,”趙婉晚用手指戳了戳明玉的額頭,“怎么這么八卦,姐姐寬仁,必定會為如棉主持公道的?!?p> 明玉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
又是同樣的桃樹下,蕭隨與趙顯之執(zhí)杯對飲,喝的是去年釀的桃花酒,桃花酒清冽甘甜,是蕭隨最喜愛的美酒。
“相爺在民間如此算是名聲大振,現(xiàn)在長安各地都在傳唱相爺。”蕭隨說罷將桃花酒一飲而盡。
“哦?不妨說來聽聽?!?p> 蕭隨正要開口,被門外的笑聲打斷。
小姑娘最愛穿淺粉色衣裙,蕭隨微醺,看她宛如桃花仙子。
趙婉晚提著裙擺,踏進(jìn)朝陽院,笑嘻嘻的開始唱,“趙丞相,仁慈心,民為子,共享糧。好丞相,莫過此,顯仁德,共崇之?!毙」媚镎Z調(diào)腔滑,逗得趙顯之哈哈大笑。
“桃花真美啊。”半醉的倚在石桌上的蕭隨,意味不明的說了一句。
趙婉晚撇了他一眼,少年的唇瓣在醉酒之后是別樣的紅,頗為誘人。
趙顯之沒管他,繼續(xù)和趙婉晚說著話。
這只收攏民心的第一步,道阻且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