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zhí)熨n端著藥湯進房間的時候,錢有富兒子的神色好了不少,看樣子高燒差不多退下去了,但這治標(biāo)不治本,炎癥沒有消下去,一會兒溫度又會升上來。
“感覺好些了嗎?”張?zhí)熨n問道。
錢有富他兒子簡直就是個男版林黛玉,明明很難受,卻還要扯著臉笑笑:“已經(jīng)好很多了,多謝張公子?!?p> “來,把藥喝了,等一個時辰再看看?!睆?zhí)熨n將藥遞過去。
錢有富急忙扶著自己兒子坐好,椅在枕上。
感受著自己兒子的體溫,他對張?zhí)熨n多了幾分信任。
“喝完藥就先不用給他擦酒了,把被子蓋好?!睆?zhí)熨n想著這些人沒有經(jīng)過各種藥物的洗禮,效果應(yīng)該會不錯。
守著他把藥喝下,張?zhí)熨n回到自己屋里,梁慧蘭正拿著一塊絲緞,安安靜靜地繡著,手指輕快熟稔。
見她格外專心,張?zhí)熨n不忍心打擾,坐到桌前將之前練過字的紙收起來,拿起毛筆。
梁慧蘭余光瞥見張?zhí)熨n,見他居然主動握筆,嘴角微微揚起。
只是下一秒,揚起的嘴角僵住。
張?zhí)熨n又把毛筆放到了硯臺上,轉(zhuǎn)身出門。
從藝術(shù)的角度說,毛筆的藝術(shù)表達效果要遠高于硬筆,但書寫不如硬筆方便也是真的。
他準(zhǔn)備畫幾張圖紙,按照現(xiàn)在握筆的水平,恐怕還做不到粗細均勻,只能到灶臺邊,從火坑里扒出兩截碳,用刀削成長條,洗干凈手又回到屋子。
坐在八仙桌前,張?zhí)熨n仔細回憶了一下歷史課本上見過的曲轅犁,照著樣式畫出來。后面想了想,又將圖紙捏成一團丟到旁邊。
曲轅犁短小輕便,效率很高,代表著農(nóng)耕文明農(nóng)具的成熟。但在這里不太適合,它是為水?;蛘唿S牛準(zhǔn)備的,只有一個犁鏵,很難將劉老頭家那頭大黑牛的畜力發(fā)揮出來。
于是張?zhí)熨n又將圖紙改了一下,加了四個犁鏵,弄成跟犁土機差不多的樣式,小心翼翼地將紙折起來,放進懷里,起身到廂房看看。
錢有富的兒子裹在被窩里,額頭上冒著汗珠子,連頭發(fā)都是濕漉漉的,整個人像剛從湖里撈出來一樣。張?zhí)熨n怕他脫水,弄了點鹽水給他喝下。
喝完之后,他又沉沉睡去。
應(yīng)該是沒什么大問題了,起碼這藥有效,只要再吃上幾次就好。
張?zhí)熨n將懷中的黃紙?zhí)统鰜?,遞給錢有富:“錢老爺在城中有無熟識的木匠和鐵匠,麻煩幫我做一個這東西?!?p> “張公子莫要折煞我,您于我兒有救命之恩,就是讓我死,我也絕無二話?!卞X有富誠惶誠恐地接過張?zhí)熨n遞過來的黃紙,掃了一眼,臉色突變,拿著紙的手微微顫抖,“張公子,此物不可示人!”
“為何?”張?zhí)熨n不明所以。
“如此巧奪天工之物,完全可以作為一族傳家之寶,怎可輕易給那些匠人看。”錢有富經(jīng)商多年,稍微有些見識,心知這東西一出來,恐怕要變天了。
張?zhí)熨n卻毫不在意:“無妨,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東西。”
以前沒人想出來這玩意,那是因為創(chuàng)造力不夠。
任何時代,擁有創(chuàng)造力的人都是優(yōu)質(zhì)資源,但人類從來不缺模仿能力,這東西模仿難度不高,只要被人看到,用不了多久就能照貓畫虎地做出來。
而且張?zhí)熨n的首要目的是提高生產(chǎn)力,只有生產(chǎn)力提上來,他的很多想法才能實現(xiàn)。
“那我盡量找?guī)讉€靠得住的老友。”錢有富小心將圖紙收起來,生怕把哪兒損壞,“敢問張公子什么時候要?”
“盡快吧,最好就這一兩天?!?p> “在下盡快去辦,對了,張公子,我有一事相求?!?p> “何事?”
錢有富看了一眼自家兒子,道:“犬子身子薄弱,病才初現(xiàn)愈況,不宜長途奔波,還望張公子收留犬子幾日,一來犬子可以安心養(yǎng)病,二來張公子也好盯著一二。我先帶店中的小二回縣城為張公子辦事,賤內(nèi)留下來照顧犬子可行?”
這樣也挺不錯,早一天弄出多鏵犁,張?zhí)熨n就能多節(jié)約半天時間,于是點頭同意下來。
時辰也不早了,錢有富將自己夫人喚進來,帶著人匆匆離開。
錢夫人進門,先看了看自家兒子,雖然兒子滿頭大汗,格外狼狽,但錢夫人也是有經(jīng)驗之人,知道這是風(fēng)寒褪去的征兆,拉著張?zhí)熨n連連道謝。
坐在馬車中的錢有富閉著眼睛,這么多天下來勞心費神下來,有些疲乏,想歇息一下,可心中卻始終無法平靜。
作為商人,他對官府的事天生就格外敏銳。
以前他真以為張?zhí)熨n是一個紈绔子弟,但今天露的這一手卻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一下這個人。
自張知縣被流放之后,此子不過半年時間就把積攢了幾年的家業(yè)幾乎敗盡,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走到絕境之時,又掀起一陣風(fēng)潮,逼著梁家嫁女,攀上梁家這顆高枝。
怎么看也不像隨意而為,這其中會不會有什么深意?
這些事情不是他一個商人能夠想通的,只能頭痛地揉揉太陽穴。
進了嶺陽城,錢有富沒有急著回家,而是直奔表兄周高壯的鐵匠鋪而去,表兄為人老實,不善言語,若不是這些年有他幫襯,鐵匠鋪早就開不下去,將做犁鏵的事交給他比較放心。
張?zhí)熨n的圖紙不似其他工匠那樣,只畫一個雛形,最后能做成什么樣全靠想象,而是在每一個細節(jié)處都明確標(biāo)注幾尺幾寸。
這樣寫實的畫法,只要懂點圖紙的人都能看懂。
錢有富不敢把圖紙交給周高壯,只是給他看了兩盞茶的時間,記下犁鏵的細節(jié)便將圖紙收起,囑咐表兄盡量在明日中午之前完工。
從鐵匠鋪出門,錢有富便有些為難,他沒有熟悉的木匠,對城中這些木匠的品性也不甚了解,四處找人打聽之下,才找到合適的人選。
……
夜晚,李家村河道的壩子上,篝火明亮。
一群閑來無事的大佬爺們圍在火堆旁,聊著充滿顏色的笑話。
在娛樂匱乏、枯燥乏味的年代里,這是除了生孩子之外唯一的樂趣。
不知道是誰提起,說張老爺家那傻子又開始犯傻,到處收青岡子,一背篼兩文錢。
一時間,氣氛熱鬧起來。
那東西漫山遍野都是,不是等于給人送錢嗎?
自以為聰明點的人,眼睛咕嚕咕嚕地轉(zhuǎn),心里琢磨著家里有沒有什么不值錢,又能換到錢的東西?
“要不明天我們也弄上一點去張家試試,看能不能換點錢?”有人提議道。
“這不太好吧,那不是坑人錢嗎,再說了,人家是叫李三嬸給他收,又沒叫我們,誰知道我們送過去他要不要,萬一不要豈不是白費力氣?”
“怕個蛋,什么叫我們坑人,咱們李家村又沒欠他張家的,反倒是張老爺在的時候,那幾個驢日的仆人沒少欺壓我們。咱們這叫什么,這叫劫富濟貧,反正照他這脾性,梁家還能一直給他撐腰?要我說,該撈一點就趕緊,免得到時候連湯都喝不上。”
這話挺有煽動性,不少剛才還猶豫的人,此時也覺得是這個理,掉地上的錢,哪有不要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