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景：“話講清楚就行了，那個聚就不聚了吧?！?p> 秦晴：“不，十五以內(nèi)還是年，今天才初七呢。正月初七是‘人日節(jié)’，大家在一起喝個年酒，慶?！祟惖恼Q生日’！”她對弟弟說，“秦朗，你跟你穆廣哥哥先去鎮(zhèn)上餐館訂一桌飯，把爸爸和潘廠長喊著，我們馬上就到?！?p> 秦朗明白姐姐的意思，怕穆廣一時磨不開彎子，就拖著穆廣往外走。穆廣朝貝景笑笑，還是那種特別憨厚笑，特別富有感染力的笑。他說：“貝所長，我今天對你的不禮貌，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給你加深印象。能在你心目留下印象，不管是好印象還是壞印象，都是我們做業(yè)務(wù)員的一種資源。今后誰在你面前提到穆廣，你肯定說，哦，那個無禮的家伙，我曉得。”大家都哈哈一笑，穆廣真誠地說：“請你原諒，中午務(wù)必賞光！”
話說到這份上，貝景含含糊糊，譚起給秦晴使了個眼色，秦晴也一并告辭了：“那就這么說定了，在稅務(wù)所定點的那個餐館。”
路上，秦晴氣咻咻地走著，從穆廣和秦朗身邊俏俏地超過去，也不理會他們。秦朗小聲說：“穆廣哥，又惹我姐生氣啦！”
穆廣：“沒有啊。我還在考察期呢，怎么敢??！”
“沒有？你看她后脖子都梗著呢?！?p> “是嗎？我怎么沒看出來？”穆廣說，“不對，是大衣領(lǐng)子太硬了?！?p> 秦朗做出一個讓穆廣追趕秦晴的動作，穆廣搖搖頭。秦朗耳語道：“追上她，給她認個錯，天就晴啦！”
穆廣耳語：“男子漢大夫，既要有承認錯誤的勇氣，又要有堅持真理的勇氣！”他們講話時，眼睛脧著秦晴，發(fā)現(xiàn)秦晴放慢腳步，側(cè)耳傾聽他們的對話。
前面經(jīng)過一座橋，橋上有一對小兄妹，也不過十歲左右。兄妹倆一人一邊，共同挎著一個籃子，籃子里裝的是新鮮的螺螄。滿滿一籃子，女孩說：“哥哥，我實在拎不動了。就在這里等人來買吧。”
男孩說：“這里又不集市，誰買呀？”
“那可不一定，只要有過路的，你就叫賣?！?p> “我張不開口。”
“你張不開口，我來叫。沒有錢，我們拿什么繳學(xué)費啊？”女孩在穆廣和秦朗背后叫了一聲：“賣螺螄啊，剛剛出水的新鮮螺螄??！”
穆廣像是觸電一樣停下來，回去，蹲下來。前面，秦晴也停下來，她在假裝欣賞一只老雞帶著一窩毛絨絨的可愛的小雞。
穆廣：“多少錢一斤？”
男孩：“你要幾斤？”
女孩肩上背著秤，趕快取下遞給哥哥。
“哥，買這個干什么？”秦朗說，“再說我們也沒帶東西裝??？”
穆廣：“我全部要，連他籃子一起買。”
男孩：“你要全部要，就二毛錢一斤，我把籃子送給你。”
穆廣拎了拎，故意說：“哎喲，好沉啊，這應(yīng)該有五十斤吧？”
男孩：“沒有！在家秤好的，三十斤，六塊錢?！?p> 穆廣掏了十塊給他：“我把籃子錢也給你?！?p> 男孩猶豫了：“我沒錢找你?！?p> 穆廣：“這不正好嗎？籃子錢算上?！?p> 說著，拎著籃子就走了。
秦朗跟上來：“大哥，我來拎吧?！?p> 穆廣給了他，他說：“大哥，為什么要買螺螄？你打漁，打上來多少螺螄，你都不要的啊？”
“兩個孩子怪可憐的?！蹦聫V和秦朗同時回頭，見那小兄妹，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四只手捏著那一張鈔票，朝這邊投來感激的目光。
秦朗：“是的，聽他們說要賣螺螄攢學(xué)費呢。”
“秦朗，我跟你說一個我自己的事。1969年那年，我爸爸死了，那年過年，我們家連年飯米都沒有。大年三十上午，我跟穆慧到小夾江里摸了一上午螺螄?！?p> “下水摸？”
“對啊，那年我才九歲，穆慧六歲，不會用漁網(wǎng)，只會用手。小夾江里的水是流動的，所以沒結(jié)冰。穆慧都凍哭了。”穆廣仰著頭，秦朗知道，他在忍著淚?！拔覀円恢泵街形?，摸了一籃子螺螄，就像剛才那一對小兄妹一樣，拽著籃子上高河集上賣。過年期間，天天逢集?？墒俏覀?nèi)サ臅r候，街上空空的，抱棍子都打不到一個人影?！?p> “那為什么啊？”
“大年三十，誰還上街??？我們倆坐在風(fēng)口里，苦苦等待，又冷又餓又急！穆慧蹲在那里流鼻涕淌眼淚，我就搓著手兩頭小跑。”
秦朗停下來，看著穆廣：“后來呢？”
穆廣：“后來，有一個人從公社回來，他把我們的螺螄全部買了，也是給了十塊錢。那時候十塊錢多值錢??！我跟穆慧拿著那十塊錢，上街買了米，割了肉，撈了豆腐，還扯了八尺布，我們兄妹三人各做了一條褲子?！彼Ａ送＃瑔柕溃骸澳阒滥莻€買我們螺螄的人是誰嗎？”
秦朗：“不知道?！?p> 穆廣：“你爸爸——我舅舅！”
“現(xiàn)在也是你爸爸?！鼻乩实难劬﹂W著淚光，搖搖頭，“從來沒聽爸爸講過?！?p> “但是，這事永遠記在我心里！”穆廣從口袋里又掏出一張十元鈔票，把它搓得“嘎嘎”響，“秦朗，錢是個怪東西，它會變！好比講，同樣是十塊錢，現(xiàn)在在我手里，他就是一張小花紙，可是在那一對小兄妹手里，就代表著很多愿望的實現(xiàn)。換句話，在我手上，錢是死的，到了他們手上，錢就活了！甚至變成他們眼前的路，變成他們?nèi)松囊徊糠??！?p> 秦朗回頭看了看，那兩個孩子還跟在后面。
前面是泥汊街，兩個孩子一定是想上街買東西
秦朗說：“大哥，我想把這籃子螺螄拎到街上，再還給他們?！?p> “還了他們，還不要傷害他們的自尊心?！?p> 秦晴看到他們買了一籃子螺螄，她忍不住了。等他們跟上來，秦晴沒好氣地問：“秦朗，你買這一籃子螺螄，是算初一，還是算十五?。肯氤月菸嚾?，江心洲拿腳都能踢到，犯得著這么遠往回拎嗎？這又是哪個傻子癡子孬子出的餿主意，逗你燒冰凍吃？”
穆廣只是微微地笑著，他知道，指桑罵槐，是秦晴的習(xí)慣。
秦朗：“姐姐，我這是學(xué)雷鋒做好事，后面兩個小孩沒錢交學(xué)費，賣螺螄，又拎不動，我?guī)退麄兞嘁欢??！?p> 到了岔路口，秦朗從書包里取了紙筆，蹲下來，以包當(dāng)桌，寫了張紙條放在籃子上，意思是：“兩個小同學(xué)，哥哥的家還很遠，這螺螄就不要了，你們繼續(xù)賣吧！其他的事就別提了。只要知道你們今天遇著一個活雷鋒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