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時候，秦晴站在離他兩三米遠(yuǎn)的地方，胳膊抱在胸前，橫著的胳膊上方，略略緊身的紅毛線上是迷人的豐滿的胸脯。一雙挑逗的好斗的眼睛，俏皮地看著穆廣。
穆廣一回頭，忙站起來：“秦校長！”
秦晴偏著頭問道：“你是來找打的，還是來找罵的？”
穆廣憨厚一笑，低聲說：“隨便你打，隨便你罵。反正打是疼，罵是愛！”
“喲，經(jīng)過大城市洗禮的人真是不一樣，講話都帶彩了啊。”秦晴拉個方凳子，遠(yuǎn)遠(yuǎn)地，落落大方地坐下，大腿架著二腿，雙手疊在膝蓋上，“你怎么會認(rèn)得我們這個小地方的??？”
“這不熟門熟路的嗎？閉著眼睛也能走來?！?p> “你知道你出門多長時間了嗎？六月初六出門，臘月十六回來，半年零十天。你捎回一句話，寄回一個字嗎？我在家里哭了好幾回，穆廣怎么從人間蒸發(fā)了，我爸說，沒呢，人家還在往廠里寄合同呢?！?p> 穆廣確實沒有寫信，也沒有打電話給秦晴。這在秦晴看來，是極不符合情理的，如果戀人之間如此淡薄，如此稀松，分別之后，不思念對方，思念對方而不跟對方傾訴，那就說明根本沒有感情。
但是，穆廣是有苦衷的。如果寫信、打電話，說還是不說易洲健在的事呢？如果說易洲健在，違反了易洲母親徐慕貞的意圖。如果說易洲不在了，那是明顯的撒謊，違背了穆廣自己的良心。今后，永遠(yuǎn)是秦晴的把柄，秦晴會說：“你隱瞞易洲健在的事實，欺騙了我的感情?！比绻跁呕螂娫捓锘乇芤字薜脑掝}，也是同樣的結(jié)果。
秦耕久讓你到上海，到易洲母親的家，你去了沒有？如果去了，難道還不知道易洲的確切消息嗎？知道易洲確切消息，又知道秦晴日夜懸念著他，為什么回避？穆廣陷入二難困境中。假如穆廣是個自私的人，他怎么選擇都沒有錯，偏偏他是一個事事都替別人考慮的人。這樣一來，他只有一個選擇：沉默！沉默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可以吞沒一切，可以給所有的人提供回旋的余地。
從進(jìn)門到現(xiàn)在，從秦晴的辭色里，穆廣能感覺，秦晴對他有怨恨，但是，并沒有達(dá)到不可原諒的程度。因為從秦晴角度，她自知理虧。穆廣跟你青梅竹馬，一路走來，是你秦晴中途開了小差，偏離了軌道?，F(xiàn)在易洲不在了，你又回來了。你有什么資格指責(zé)穆廣呢？她把穆廣半年不來信視為是對她秦晴的報復(fù)。不對，穆廣不是這樣小心眼的人。如果是報復(fù)，秦晴心里反而好受些，她擔(dān)心的是穆廣移情別戀了。在她心頭，潘思園是一塊抹不去的胭脂，是一只揮不去的蝴蝶。秦晴的心里隱隱地有一種強(qiáng)烈的緊迫感：我不能再失去穆廣了！
秦晴：“為什么不講話？”
穆廣：“太忙了！”
“是的，你當(dāng)然忙啦，忙著陪人家逛古城，忙著陪人家看鄧麗君，忙著陪人家打架，忙著給人家選衣服……”
穆廣坦然地笑：“看來你什么都知道?！?p> 秦晴：“這么浪漫的經(jīng)歷，人家能不舍得炫耀嗎？不光我知道，全村人都知道?！?p> 說到衣服，倒是提醒了穆廣。穆廣拿出禮盒。這個禮盒，自打秦晴一進(jìn)門就看到了。她一直存著一絲好奇心，但她克制著下意識，就是不朝那里瞟。
穆廣：“這是給你帶的衣服。”雙手捧著遞過去。秦晴遲疑著，穆廣俏皮地說：“小女孩嘛，過年總得有件花衣裳?！?p> 故作生氣的秦晴撐不住了，噗哧一下笑了。她想到小時候的一個情境。大年初一，穆廣穿著新鞋子，秦晴穿著花衣裳。兩個人碰到一塊兒，玩了一會兒，相互都沒有在意對方的變化。穆廣忍不住了，說：“秦晴你別鬧了，再鬧，我真要踢你了?！?p> 秦晴：“好哇，要踢就踢我的衣裳吧?！?p> 兩邊大人哄堂大笑。
穆廣順勢把衣服塞給她，秦晴噘著嘴：“誰稀罕吶！這又能代表什么呢？”雙手接過來，瞅了瞅，摸了摸。
穆廣：“打開看看?！?p> 秦晴：“現(xiàn)在不想看！”
穆廣接過來，就要撕包裝，秦晴：“你這人怎么回事，手真快！我說現(xiàn)在不想看，也沒說不看了。我想回家慢慢地拆開來看，行不行？”
“那又何必呢？”
“我要慢慢打開，看人家包裝是怎么包的，衣服是怎么疊的，我也想學(xué)學(xué)時髦。”
“你的思維跟別人就是不一樣?！蹦聫V說著把禮盒遞給她。
“我跟‘別人’不一樣？”秦晴的臉色突然變了，接過來扔到地上。
“你干什么？”
“想到你在為我買衣服的時候，還在精心為‘別人’買衣服，我覺得惡心！”
“我為誰買了？”
“喲，是不是那個‘別人’還不止一個，你買得太多了，連你自己都忘了吧?！?p> 穆廣冷笑道：“我沒事干，專門買衣服。就你這一套衣服，就把我口袋里錢掏光了，還經(jīng)得住給別人買？”
“潘思園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她說是你給買的，難道她撒謊？”
“不知道！”穆廣提高聲調(diào)，扭過身子，無心地翻閱著學(xué)生作文，不再理她。
秦晴這時恍然感覺上了潘思園的當(dāng)，她搭訕著咕噥道：“真生氣啦？”
“不知道！”穆廣的身子又轉(zhuǎn)了九十度。
“既然不喜歡人家，又何必給人家買衣服呢？既然不高興，又何必主動來找人家呢？”秦晴一邊這么說著，一邊拆開時裝禮盒，抖開衣服，在身上比劃，兀自欣悅。穆廣始終背身坐著，翻看學(xué)生作文，看到幽默處，吃吃地笑了。
旁邊一個門，那是秦晴在學(xué)校的房間。秦晴進(jìn)去把衣服換上，對著鏡子搔首弄姿，在屋里大聲說：“喂，對我這個人不感興趣，總該對你買的衣服感興趣吧，也不過來瞅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