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約是1995年的冬天,具體年份我記得有些模糊,只能從自己讀小學時的歲數(shù)推算,但是推算的也不太準確。因為村里人說歲數(shù),從來都只是用陰歷,按虛歲。
那大約是初冬,還不是太冷,但是棉衣棉鞋已經(jīng)穿上了身。
我當時正在讀小學五年級,每天天不亮要早起到村子外面的小學早讀,早讀課放學后回家吃早飯,接著就要開始一天的課程。
我記得那天天空灰蒙蒙、陰冷陰冷的,都已經(jīng)早晨八點多,還不見太陽升起。我和同村的小伙伴下了早課放學往家走,到了家門口的小巷子,就見堂大爺和堂叔一共六個人,抬著一張單人寬的小床。
那時爺爺奶奶和叔叔一家住在一個院兒里,院子就在我家的前面,從我家后院沿著巷子往前走個幾米就能到前院。平時有個事兒站在各家院子里喊一聲,互相都能聽得到。
那天,只見六個叔輩沉默的抬著窄窄的一張床,鮮艷的牡丹花被子蓋的嚴嚴實實。他們沿著小巷子從前院往后院一步一步安靜的挪動。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們抬著的,是他們的三大爺抑或是三叔,不知道他們是怎樣的心情。
但那時的我,剛剛放學,站在巷子口望見這一幕,心里只是疑惑,不明白他們倒底在做什么。我不清楚從來沒經(jīng)歷過生死的小孩子,是不是也如我當時一樣不明所以。
直到各地的親戚陸續(xù)趕回;直到家里一片白色,就連我那只紅色的棉鞋,也被一圈白布包裹;直到爺爺被安置在一口黑漆漆光亮亮的棺材里,我才逐漸明白過來,有人去世了,去世的人是我的爺爺。那個總愛帶著我去打橋牌,每次看見我都要從懷里摸索個兩毛錢給我買零嘴的爺爺。
其實那時我對于死亡還是似懂非懂,只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會越來越懷念和爺爺相關的一切。
有時候我又在想,可能我懷念的也不是爺爺,而是有爺爺?shù)耐?,被爺爺寵愛又溫暖的童年?p> 爺爺下葬的那天,我小跑著跟在隊伍后面,遠遠的看見爺爺被葬在了我家的北地里。北地里油青的麥苗被翻起,堆起的土有半人高,那墓穴應該很深吧。
我遠遠的看見他們將棺材一寸一寸的放進墓穴、抽出繩子和木棍、一鐵鍬一鐵鍬的填土,直到堆起一座新土包。他們放上花圈,燒上紙錢和各種紙做的物什。始終都是沉默,沒有人多說一句話。最后將代表著父親和叔叔的柳棍深深的插在墳前。
許多年以后,那兩條代表父親和叔叔的柳棍,已經(jīng)長成高大而茂密的柳樹。每次返鄉(xiāng),遠遠的望一眼,就能看到那兩棵纏繞的茂密的柳樹隨風搖曳,就像爺爺醉醺醺,搖搖晃晃的站在那里望著我笑一樣。
但我卻一次也不曾到爺爺墳前去磕個頭或者燒個紙錢。
我想大約我是不敢的,不敢去觸碰,一碰心就會疼。
因為那天我分明看見,和爺爺一起被一寸一寸埋葬的,還有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