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芷再三的確認了唐懷瑾的心意,終于堅信他是真的自愿救葉曉竹的命后,才讓沐蠡去準備,唐懷瑾身體虛弱,沐蠡為使秘法順利進行,以仙術調(diào)理他的身體。
這一院子五個人,四個都在為了這幾乎逆天的秘法做著準備,只有嵐惶惶不可終日,滄芷知道他在急什么。
七月的夜燥熱的讓人坐立不安,樹上的知了吵得人心里更加煩悶,嵐的額上冒著細密的汗珠,他想,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得去問問清楚才能安心。
西院沒有房屋,建成了一座巨大的花園,那園子是嵐和滄芷吵了百來年才定下的修葺方案。一彎飄著碎花潺潺不絕的小溪流,一座走過人會咯吱咯吱響的木橋,滿園子嬌艷的、冷傲的花,一大片從來沒修剪整齊的草叢,和偶爾溜進來偷食的小貓小狗,那個時候,只有嵐在滄芷的身邊。
他們常常在園子里賞月,一起看日升月落,一起談天說地、博古論今,一起研究仙法、妖術,一起看凡間的文章,聽世間的故事。也一起鉆在廚房里,討論那道菜是放糖還是放鹽,一起討論紅茶好喝還是綠茶好喝,一起研究那只雞是炸著吃還是燉著吃。
園子里還有一架秋千,是他們倆親手建的。滄芷從前最愛坐在秋千上發(fā)呆,一坐就是一天,滄芷總說,發(fā)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可以想。嵐總是拿著一把折扇站在秋千旁替滄芷扇風,拿著一把油紙傘替她遮蔽烈日,會在滄芷口渴的時候端上一杯解暑的酸梅湯,會在她嘴饞的時候送上她最愛的零食。
可是,自從那日葉姝著一襲嬌俏黃裙翩然落下,他們兩個人的心里都裝了些別的東西,這天界的風也吹亂了,這西院的門也再沒打開過。
門上已經(jīng)落了好幾層灰了,嵐站在門口,他沒有伸手去推那扇門,他知道,滄芷也沒去推。使了仙術,穿過那扇他們倆一起雕刻的木門,滄芷正坐在那架搖搖欲墜的秋千上擦著什么東西。
滄芷沒抬頭就知道是嵐來了,她勾了勾唇角,輕飄飄的聲音落在嵐的耳朵里:“坐過來吧?!睄棺哌^去,滄芷收起了手里的東西,歪著腦袋問他:“今晚可有酸梅湯喝嗎?”嵐坐下,伸手撥弄她吹亂的發(fā)絲,柔聲道:“夜深了,莫貪涼?!睖孳瓢T了癟嘴,委屈的扭過頭去,嵐收回手問滄芷:“你不打算要那樣東西了?為了葉曉竹你…..”話還沒說完,滄芷便回頭做了個“噓”的手勢靠在秋千架上,一雙漂亮的眼睛朦朧不清,似乎含著說不盡的情意,又似乎藏著隱秘的殺意,嵐拿捏不清滄芷的心情,一時間沒敢說話,滄芷勾著唇笑了,在月色下顯得妖媚,嵐這才發(fā)現(xiàn),滄芷雙頰緋紅,整個人都帶著一股淡淡的酒氣,滄芷朱唇輕啟,軟綿綿的對著嵐說:“故地重游,只談風月,不論俗事。好嗎?”
嵐心動了,他身上背負的東西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真的好想歇一會,放下那些恩怨情仇,放下那些執(zhí)念煩憂,就一會就好。
他牽起滄芷軟軟的小手,無比溫柔的看著她,小聲的哄著她:“好,今日我們只做一回凡間的鴛鴦。”滄芷咯咯咯的笑起來,不安分的晃動著秋千,惹得秋千咯吱咯吱的響,嵐急忙將滄芷拉入懷里,秋千架終于承受不住,將這二人一起扔了下去。嵐的后背重重的磕在石板路上,痛的嵐哎呦一聲,皺起眉頭來,偏生懷中的美人還咯咯咯的笑個不停,嵐拿她沒辦法,只能無奈的笑了笑,哀求道:“阿芷小仙女,可否先扶我起來???”懷里的人終于收住了笑,搖搖晃晃的從嵐身上爬起來,伸手就要去扶地上躺著的嵐,嵐瞧見她這連自己的拿不住的架勢,怎么敢放心讓她再來扶自己,趕忙從地上蹦起來,將那搖搖晃晃的醉人攬在懷里,嘴里還念叨著別讓這小祖宗又摔著了。
滄芷窩在嵐的懷里探頭瞅他,兩只小手不安分的勾住嵐的脖子,小臉往上湊,最終將下巴擱在嵐的肩頭,歪著腦袋,柔軟溫熱的唇輕蹭著嵐的脖頸,嵐聽見滄芷含糊的聲音,帶著十足的委屈和難過:“阿嵐,眾生皆苦,我們也不能例外?!睄沟拖骂^,也將腦袋擱在滄芷的頸窩處,滄芷繼續(xù)說:“各人有各人的命數(shù),最終也只能怪罪自己,怨不到別人頭上去?!?p> 嵐一下又一下的輕撫著滄芷的背,笑道:“不是說今日,只談風月,不論俗事嗎?怎么無端生出這么些感慨來?!睖孳茝膷沟膽牙飹昝摮鰜?,雙手捧著嵐的臉,一雙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嵐看,看的嵐心里的小鹿四處亂撞,良久之后滄芷才呢喃著道:“如我們所愿?!闭f罷滄芷松開嵐的臉,揮一揮袖,帶起一陣風來,吹散了這滿園子的塵土,吹散了這滿園子的枯葉枯花,晚風帶著一束碎光,扶起了倒塌的秋千架,給干涸的水渠注滿清泉,修好了歪七扭八的柵欄,滄芷的酒意被催發(fā)出來,整個人更是飄飄然。
她落在修好的秋千上,朝那邊呆愣的嵐招手,帶著些嬌氣地喊道:“阿嵐,過來推我一下嘛。阿嵐,我想蕩秋千?!睄谷匀皇谴翥躲兜?,走到滄芷身后緩緩地推起秋千,前面坐著的滄芷很是不滿,大聲抗議著:“再高點阿嵐,再高點?!睄辜哟罅肆?,將秋千推得高了些,滄芷高興極了,坐在秋千上哈哈大笑。
嵐看著秋千上那個興奮的女孩出神,他知道阿芷心里藏了太多的東西,幾千年也未曾與他知曉,她是世上最溫柔的女孩,是國仇家恨逼得她不得不走上這條路,可即便如此,她也仍舊希望能對被迫卷入漩渦中的人做些補償,自己早該知道的,阿芷不會放任葉曉竹就這么死去,也不會看著唐懷瑾僅剩三年壽命而無動于衷,這世上沒什么萬全之策,必然有人要做出犧牲,可他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他看不透阿芷的做法,他只能等。他選擇相信那個無論何時都謹記著目標的滄芷。
夜深了,滄芷玩累了,便坐在石階上靠著嵐吹風,月亮被云彩遮住了半邊,兩個人的腦袋互相靠在一起,閉著眼無言許久,久到嵐都快要睡著了,半夢半醒間,他似乎聽見滄芷細微的低語,她說:“明年我們還來好嗎?就我們兩個人?!睄构雌鸫綔厝岬男α耍裁悦院幕亓藴孳埔痪湓挘骸昂?。”
凡間的別院徹底陷入沉寂,地下的冥王府卻才是熱鬧的時候,滄芷努力適應著靈魂出竅的感覺,在這略有些冷的冥間走動,給滿口抱怨工作太累的黑白無常讓了路,見過了奈何橋上打聽死人八卦的孟婆,躲過牛頭馬面吵嚷時扔出來的一截小腿骨,滄芷這才終于到了傳說中的冥王府。
滄芷從前以為冥王府該是多么瘆人的一座高大宮殿,應該是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陰氣,到處是死氣沉沉的鬼魂,周遭應該是草木不長,日月無光的景象,時不時刮幾陣陰風,偶爾還有帶著怨氣的厲鬼凄涼的尖叫幾聲,無論是什么樣子,也不該是眼前這般樣子。
大約是按照凡間南方的青石白瓦建造的,屋脊上還掛著明晃晃的燈籠,照的整個冥王府亮堂如白日,屋外面倒是種滿了冥王府獨有的曼珠沙華。幾個穿著華貴的老頭坐在高樹下下棋,看樣子是幾百年前分裂時期的幾國王侯,下到最后居然為了王棋爭吵起來,一個個擼起袖子揚言要將對方挫骨揚灰,到最后卻是誰都沒敢動手。那邊一小隊陰兵正被一個佝僂老太太追著打,聽他們言語,似乎是那隊陰兵踩壞了老太太的梔子花。往里走去,一群小孩正圍著一個巨大的明鏡指指點點,一個指著里面一個正在讀書的才子有志氣的拍拍自己的胸脯,堅定地說自己投胎后要成為名揚天下的文人,一個指著在教武場練槍的少年豪氣萬丈,說以后要成為一代名將,守護一方平安。真真是牛鬼蛇神,天下的奇聞異事全在此處了,滄芷徹底改變了對冥王府的看法,也實在佩服起冥王來,管著這樣熱鬧的地府居然還活了幾千萬年,也實屬不易。
滄芷趕時間,直奔冥王住處而去,一路上也沒個什么陰兵攔她,順暢無比的走到了冥王的書房,冥王也確實好雅興,小橋流水,繁花似錦,水汽朦朧中安置著一個樣貌奇特的木桌,只拉下兩簾帷幔遮擋。滄芷在帷幔前恭恭敬敬的行禮,道:
“在下滄芷,拜見冥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