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錯 IV
一個月很快就到了,除夕——也近在眼前了。
洛殷離說他兩日后便要出宮去奉明寺祈福,原本的規(guī)矩是除夕前皇帝都會攜皇后一同在隱都長街上領受百姓們的跪拜,只是今年我身子不好,所以改為了奉明寺祈福。
這個規(guī)矩我還是記得的,一年前的除夕,我與哥哥在去樓蘭的前夕曾在長街上領受過一次百姓朝拜的風采。
那日我本來起了個大早想要去一睹天顏,但沒想到等到了長街早已被百姓們圍的里三層外三層,街邊更是由重兵把守圍成了人肉墻,哪里還能湊近瞧瞧天顏呢?
哥哥和調(diào)笑我說若我真擠上前去恐怕腦袋都掉了好幾個了。
我現(xiàn)在還記得當時皇帝的儀仗循序漸進之時的熱鬧模樣,儀仗華貴無比,光前后左右護著的黑甲軍就要一營之數(shù)。
那時洛殷離沒有皇后,所以攜了最得寵的德妃前去。
許是緣分天定,所有百姓都跪倒在地之時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看到了由于珠簾被微風吹起下洛殷離的薄唇。
明明是離得那么遠,我仿佛在那一瞬間就通過一個唇角想象出了皇帝的模樣。
他定是個身形頎長,眸如墨玉,才華橫溢的貴公子。
從那時,我與他的緣分似乎就已經(jīng)定下了。
“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如今的身體走出未央宮都難,更別提去奉明寺了。
“我知道?!彼c了點頭。
“泱兒……”
他一進門說話便吞吞吐吐的,我就知道他有心事。
“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敢和你說,但我一直覺得該給你個交代。”
“什么?”我心里有些定數(shù),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下藏紅花的人,已經(jīng)找到了?!?p> “是誰?”
“是、是林氏?!?p> 林海瓊?
我愣了愣,心下其實沒有太大的驚訝。
這個月我想了很多,很多可能會給我下藥的人,連與我毫不相干的衛(wèi)良媛、高良娣、葉貴人等蕓蕓眾生的妃嬪都算在內(nèi)。
竟然是林海瓊,我曾經(jīng)因為她小產(chǎn)還頗有遺憾與傷神,她不僅想讓我淹死在承德湖,她到頭來還要害我的孩子。
“我已經(jīng)向下令把她幽禁霞云宮賜死,”洛殷離淡淡地道:“還你說法?!?p> 說法?
什么是說法?
若我不要這個說法,那我的孩子還能回來嗎?
兩日后,洛殷離的鑾駕風風光光地出了承天門。
而那日我也下了個決心,要去霞云宮趙林海瓊問個清楚。
“娘娘!”芳云第一個反對我,帶頭跪在了我面前的去路,“您身子還未好全,霞云宮如今想必也與冷宮無異,您實在不能踏足啊。”
“你別攔我?!蔽业氖志o緊捏在一起,渾身顫抖起來,我一定要去問問她,究竟為何偏要要了我孩子的命,甚至是我的命。
我不顧芳云的阻攔,也不顧如今已是天寒地凍的臘月,帶著墨湘一人便出了未央宮,芳云放心我不下,便熱了個手爐跟著我一同去了。
未央宮離霞云宮不遠,坐在轎輦上半炷香的工夫便到了。
霞云宮也算是個豪華的宮殿,我揚起頭看了看那三個金晃晃的大字似是冰冷無比,一直掛在門梁上的大紅燈籠也落了灰,那朱紅色的大門緊閉連個宮人都見不著,許是已經(jīng)用了鐵鏈鎖死便也不需要宮人了,只剩了個留守的侍衛(wèi)看門。
那侍衛(wèi)瞧見了我慌忙行了禮,他的嘴上雖然掛著洛殷離不許任何人探視的口諭但他也只是走個過場,見我一定要進去也便不攔我了。
霞云宮院子里的落葉已滿滿撲了一層,滿院里都是一股枯葉腐敗的味道,門口那一株海棠樹不光因為是寒冬不開花,就連那本茂密的樹枝如今都落敗不堪,僅存的幾根樹枝也如寒風里的一截宣紙條,輕輕一扯便斷了。
雖不曾榮獲殊寵但也是紅極一時的林佳夫人,皇親貴胄的遠親,如今還不如朵落花,我看了看那海棠樹,落花明年尚可再開,可這女人卻不能在明年依舊看到她美麗的容顏了。
芳云替我推開了霞云宮的正殿門,吱吱呀呀的聲音下落了我一身的灰塵,我拂了拂肩膀,緊緊蹙起眉,宮里的人都喜焚香,但林海瓊這里就只有一股腐敗了的霉味。
小桌子上除了堆滿滿桌的華貴首飾,還有看起來已經(jīng)好幾天沒動過的餿了的滿頭和咸菜,我驀地看到斜倚在正殿貴妃榻上林海瓊,昔日里滿面桃花春風得意的模樣一去無影,只剩下張蒼白且顴骨突出的小臉兒。
她一身素衣,頭發(fā)也披散下來,只留一雙空洞洞的眼睛緊盯著對面墻上掛著的一副春日海棠圖。
那墻上的海棠花團錦簇,紅艷艷的讓人一看便會心情大好。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蔽冶鞠胫胰粢娭哪樁〞瓪鉀_沖地上前抓住她的領子質(zhì)問她為何要害我孩子的性命,可如今她就在我面前,我的心卻突然平靜下來,冷靜得嚇人,“所有的花有開便有落,等到花落的那日便無人再記得曾經(jīng)繁盛至極的模樣了。”
“是啊,落花衰敗,我會,你也會?!彼淖齑揭呀?jīng)十分干裂,這突然一說話嘴唇都滲出了血,聲音也嘶啞難聽,很難讓人把她與從前寵妃那般如黃鸝的嗓音聯(lián)想到一起。
我看向林海瓊,輕笑了一聲:“事情都發(fā)展成這樣了,你還是要爭?!?p> “爭?宮里的人都要爭,不爭就得死?!?p> “就算要爭,也不是如你一般心如蛇蝎。”
“心如蛇蝎?這滿宮里的人除了你皇后娘娘誰不心如蛇蝎?”林海瓊睨了我一眼,突然輕笑了聲,眼里盡數(shù)都是如殘花般的落寞:“你哪里會懂我們的難處?你知道嗎,我有的時候真的好羨慕你,寵妃歷朝歷代都有,可從來沒有一個寵妃會像你一樣不諳世事,與世無爭,他把你保護的太好了,把你保護的都忘記了這是后宮!是吞人性命的地方?!?p> “我只是想保留一絲本心罷了,我不愿改變我自己,你若不想你也可以——”
“我不可以!”她突然嘶吼起來,拳頭重重地落在了貴妃榻旁結實的實木桌上,那手掌似乎一瞬間便青紫了起來:“你算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殷離哥哥也不會懂……”末了,她的聲音突然越來越微弱,說到最后只剩下陣陣的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