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錫 IX
“泱兒!”
不遠處,熟悉令我心安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驀地回頭,他果然來了。
洛殷離站在所有黑甲軍之首,身后跟著景爍和其他黑甲軍,他身上只穿著件軟袍,應該是急匆匆趕來,我突然十分懊悔,都怪我今晚一時興起偏要偷偷溜出來。
姑蘇不是隱都,我應該多加小心的,可事到如今再后悔也來不及了。
那蒙面男子見了洛殷離后似乎也沒有太大的震驚,甚至是十分從容不迫地緩緩站起。
“你身后僅區(qū)區(qū)十數(shù)人,投降吧?!甭逡箅x面無表情地緊盯著那蒙面男子。
“投降?你來的可真快啊。”
“這里里外已全被黑甲軍包圍,你無路可逃了,現(xiàn)在收手,朕可以給你留個全尸?!?p> “呵,”他只輕笑一聲:“你若有膽量,大可以命你的黑甲軍向我射箭,只是那箭雨能否避過她們二人——便不得而知了?!?p> “你若是個男兒,有什么事只管沖著朕來,對兩個深宮婦人下手,著實沒了氣度?!甭逡箅x的聲音已經(jīng)是淡淡的,語氣雖清淡但空氣仿佛都凝結(jié)上了冰霜。
“如豺狼般刻薄寡恩的洛殷離竟也會憐憫他人?我以為這天下你只愛你自己呢?!焙谝履凶雍盟菩α藥茁?。
“朕愛誰都與你毫無干系,”洛殷離往前一邁:“朕把她們二人換回,你看怎么樣?”
“陛下!”景爍焦急道。
“哈哈哈哈……”他突然仰天大笑,笑聲十分癲狂。
我拼命扭動著被綁在身后的手,繩子竟已有些松散,我趁他們不注意暗自給泠鳶使著眼神,好在泠鳶這時候機靈了起來。
“事情遠比你想的要復雜許多,你現(xiàn)在射箭,我死了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他輕笑了幾聲,“她最愛的花就是木槿,若以木槿祭奠,也算是值當了?!?p> 他怎知我喜愛木槿?
“她是朕的妻子,你若敢動她半分,朕定讓你生不如死?!?p> “生不如死的滋味我已經(jīng)體會過了,還是留給你自己吧,只是我不知道她死了你究竟會不會傷心?!?p> 他突然將我拎起,直到他把我拎起來我才看到那木槿樹林后竟是道深不見底的懸崖。
“不!”一見著那懸崖所有恐怖的記憶全都涌上心頭,極度的恐懼霎時包裹了我的全身,我失聲尖叫道,松散開來的手不顧一切地捶打著他精壯的后背:“你放手!放手!”
我不光被他緊緊扼住喉嚨,泠鳶也被另一個蒙面男子挾制住,離那萬丈懸崖越來越近,我近乎看到了懸崖下的煙霧繚繞,那下面必定是能令人粉身碎骨的砂礫與巖石。
“把她們兩個推下去?!?p> 末了,我耳邊只留下那男人淡淡的一句。
“不——”我驚叫,天旋地轉(zhuǎn)之際還瞧見泠鳶也被同樣被那黑衣男子猛地一推,手上的麻繩不知何時已從我的手腕脫落,我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將那蒙面男子的手撥掉,順著渾身的力便朝泠鳶撲去。
“娘娘!”
除了對面所有人的驚呼聲,我似乎在耳邊隱隱約約聽到那蒙面男子同樣驚駭?shù)穆曇簦?p> “泱兒!”
我也管不得這么多了,是我把泠鳶偷偷帶出來,是我將她置于危險之中,若她因我而死我大概會內(nèi)疚至死,我痛呼一聲,只感覺身體被狠狠一撞,泠鳶的那抹紅色身影似乎被我一墊重新跌回了懸崖崖邊的郁郁草地上,而我則因為巨大的沖撞足下一個不穩(wěn)便是一陣眩暈。
泠鳶,回去吧。
回去好好活著。
若你不幸,那就在后宮過一輩子,若你能再得上天垂簾,那你便逃出宮去,找哥哥也好回樓蘭也好,只是不知到那時哥哥還會不會等著你。
我只是對不起八郎。
我大概是不能再陪著他了。
最后,我滿腦子只剩下這些。
“泱兒!”
手腕一處生痛狠狠地把我拽回了現(xiàn)實。
我微微一愣,再度睜開眼眼前都是布滿砂礫險峻無比寸草不生的崖壁,我驀地抬起頭,才看見懸崖邊洛殷離緊蹙著的雙眉和順著鼻尖正往下淌的汗,他手里好似是緊緊攥著條靛青色紳帶,還紳帶的另一端則緊緊卷住了我的手腕。
“抓緊!”兩個字從他咬牙切齒的嘴里蹦出。
我拼了命地想伸出另一只手緊緊抓住那條脆弱的紳帶,可我半吊在懸崖,腳下似乎已感覺到那冷颼颼的煙霧,根本就使不上力氣,而我明顯的感覺到那紳帶根本承受不住如此的拉扯。
我緊緊咬著牙,拼命地告訴自己一定要堅持住,可我的手腕好痛,那紳帶也好滑,我第一次感覺到那束腰的紳帶好絲滑,滑到根本綁不住我,滑到它如水似的即將從我的手腕處流逝,就好似即將轉(zhuǎn)瞬即去的生命。
“八郎,”我聲音已經(jīng)十分顫抖:“我撐不住了……”
“泱兒,你若撐不住那我便跳下去和你一起死!”我清楚地看到他白皙的臉已經(jīng)漲紅,紳帶的另一端被他在自己的手臂上繞了好幾個圈,手上也是青筋暴露,他的臂膀也開始顫了起來。
“你快松手吧,”我的頭昏沉沉的被那刮骨的颶風吹得渾身痛,“快把手臂抽出來,否則你會被我拉下來的!”
“快去找繩子!”他撇過頭去朝身后黑壓壓的眾人怒吼道。
我已經(jīng)離他很遠了,根本夠不到他的手,唯有這紳帶還能勉強拉住我,黑甲軍身負胄甲是不需要紳帶的,來救援的所有人大概也就洛殷離佩戴了紳帶,更何況這本就人煙稀少的世外桃源哪能找到繩子?
我見他沒有要松手的意思,只感覺自己的身體此時如鉛塊似的越來越重,那紳帶在他手臂上勒得越來越緊,“你快把手臂抽出來!快啊!”
“抓緊!抓緊!”
我鼻子一酸,眼角的晶瑩也被風全都瀝干,我知道他不會松手的,可我此時已經(jīng)毫無活下去的奢望了,我不知怎么突然變得這么冷靜,眼前陡峭的崖壁縫隙中有許多被風吹雨打而磨礪的鋒利如刃的石片,我輕輕一摳便拿出了一片。
“不!”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意圖,眼里盡是慌張與驚恐。
“八郎,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蹦┝耍易灶欁缘剜?,也不知他能不能聽到,我緊緊閉上眼,不顧一切地一揮手,紳帶應聲再空中崩開,洛殷離似乎也沒有想到我會真的割開紳帶,整個身子由于后力向后仰去,他的臉在我的視野中消失,只剩下一聲絕望的驚呼聲。
眼角的淚水都被風吹起,整個身子如若一根繃緊的弦在空中一彈,預想的急遽墜落并沒有發(fā)生,反而是腰部連帶著后背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仿佛有根十分粗糙的麻繩在嬌嫩的肌膚上狠狠一勒,勒得我生痛。
我的眼前突然被漫天的紅掩住。
我不知怎么突然又來到了懸崖邊,只是這懸崖與剛剛完全不一樣了。
懸崖上沒有了木槿樹,懸崖下也沒有煙霧繚繞的白霧,這是一個大晴天,懸崖上是大片大片的草地,懸崖下也是大片大片漫無邊際的大草原。
好像是無邊草原。
我突然怔住,這是夢嗎?還是我已經(jīng)死了?
我驀地向后退一步,身后足下的石子順著崖壁滾下。
我微微一愣,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上穿著雙紅色的繡花鞋。
除了紅色的繡花鞋,我的裙擺、我的大氅全都是大紅色的。
就像是大婚時那樣紅。
緊接著我的頭就好痛好痛。
痛得一度昏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