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難以啟齒
“能不罵么？我爹說我是個廢物點心，養(yǎng)活我到這么大沒讓他省心過，二十歲的人了不會掙錢只會丟錢，一點用都沒有?！敝艽罅π挠杏嗉碌溃骸靶姨澑糁h，不然他恨不得從電話線里鉆出來踹我?！?p> 李寶慶一吐舌頭：“你爸也挺厲害的。”
“我爹就那樣，特別沒素質。”周大力悻悻做了個鬼臉：“罵我也就算了，還罵學校哩。他說這破地方管理太混亂，讓我回國多帶點錢來，以后去外面租個好點的房子住?！?p> 胡易接口道：“租個好點的房子？每個月至少得......三百美元吧？”
周大力晃晃腦袋：“嗨，管他呢，反正又不是我自己掏錢，他不嫌貴就行了唄?！?p> “好家伙，每個月房租三百！”李寶慶笑吟吟的盯著周大力：“大力，你家應該挺有錢吧？你爸是不是大老板呀？”
“呸，他哪有那本事？就是事業(yè)單位坐辦公室的，前些年跟朋友合伙弄了個洗煤廠，多少能掙點外快，可不敢說有錢?！敝艽罅B連擺手：“真有錢的都把孩子送到美國加拿大了，怎么會來這種破地方?！?p> “那也不賴，那也不賴。丟了三千多美元，反而要多給你錢讓你出去租房?！崩顚殤c嘖嘖連聲：“換成我肯定要被老爸揍個半死。”
“錢是被賊偷的，又不是咱們自己弄丟的，怎么能怪到咱身上呢？大人們最多也就是罵幾句出出氣，天下哪有爹不疼兒子的？”周大力笑著鼓勵道：“快打電話吧，不然過會兒家里人該睡覺了。我去買幾包方便面，咱們晚上先湊合吃一頓?！?p> 李寶慶猶猶豫豫摘下聽筒握在手里，琢磨一會兒又掛回去，就這么反反復復幾次，最后還是將聽筒交到了胡易手里：“你先來吧，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p> 胡易心中也頗為忐忑，一千八百美元對自己的家庭來說不啻為一筆巨款，父母若是得知失竊肯定既擔心又難過，但他們八成不會像周大力的父親那樣對自己發(fā)火，而是坐在萬里之外的家中默默發(fā)愁。這些年父母已經為自己操了太多心，難道現(xiàn)在又要給他們添堵嗎？
一股郁結之氣涌上心頭，胡易握著聽筒思忖再三，決定暫時不向父母告知實情。于是他撥通電話，先跟母親嘮了幾句家常，然后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對了，媽，能不能再給我準備點美金？”
“再準備點？”母親十分意外，稍稍停頓了片刻：“帶去的錢都花光了？”
“沒有，當然沒有了，還有一千八呢！”胡易緊縮雙眉，口氣卻故作輕松：“這不是新年到了嗎，我也有了些新的想法。今年暑假我準備留在莫斯科打工掙點錢，不回國了，所以想讓你們提前幫我準備好明年的學費。”
“哦，留在莫斯科打工？也好。不過——”母親有些遲疑：“學費要八月份才交，你現(xiàn)在就急著要嗎？等暑假給你也來得及吧？”
“最好是盡快?！焙赘杏X身上汗津津的有些刺癢，順著自己編造好的思路解釋道：“我那個叫于菲菲的同學寒假回家過年，正好可以讓她順便把錢捎給我。等到暑假我們幾個都不回國，找不到人幫忙。匯款又慢又不方便，而且兩頭都要收很高的手續(xù)費，不如干脆趁這次讓她幫忙帶過來比較合算?！?p> “噢，說的也有道理?！蹦赣H遠離話筒與父親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后試探著詢問：“還需要多少錢？”
胡易咬了咬牙：“三千應該差不多夠了。”
“三千？你剛才說手里還有一千八，這就是四千八了。你不是還計劃暑假打工掙錢嗎？”母親有些憂慮的低聲道：“胡易，你在那邊沒出什么事吧？”
“沒有！我能出什么事兒！你們放心，啥事兒都沒有?！焙子仓^皮強笑道：“今年是預科嘛，學費只有一千二，明年入系后就漲到一千九啦！而且預科畢業(yè)后必須要搬到其他宿舍去住，住宿費也要高一些?！?p> 這些話倒都是實情，母親“嗯”了一聲，似乎還有些不放心。胡易接著說道：“入系后功課估計會比較困難，所以明年寒假我也不打算回去了，等大一畢業(yè)的暑假再說。這四千八百美元一大半要用來交學費和住宿費，剩下的生活費要堅持一年半呢。至于打工掙來的錢嘛，我打算買臺電腦，一來方便學習時查閱資料，二來也可以經常上網跟你們聯(lián)系?！?p> 聽兒子把用錢之處講的頭頭是道，母親似乎勉強打消了顧慮，與父親簡單商量后答應道：“行，我和你爸的單位去年情況都還不錯，年前應該能多發(fā)點獎金。到時候先把存折上的錢取出來湊湊，實在不夠的話再找你爺爺和姥爺幫幫忙，盡快找人去換美元。你在那邊安心學習，缺錢就找我們要，千萬別為了打工耽誤功課，聽見沒？”
“嗯，我知道了?！焙浊榉堑靡阎戮幜艘惶渍f辭欺騙父母，此刻深感于心不忍，眼眶又熱又脹，聲音也有些哽咽。
聽筒中沉默了片刻，傳來父親語重心長的聲音：“胡易，咱們家經濟條件有限，不過我們既然送你出國上學，就一定會盡量保證你的各種開銷。但是你要記住，年輕人在國外獨自生活可能會面對許多誘惑，有些事情是無底洞，一旦陷進去就很難再出來了。你務必要把持好自己，不該碰的東西千萬別碰，能做到嗎？”
胡易知道自己牽強的理由和別扭的腔調引起了父親的疑慮，心里一陣難受，強作坦然笑道：“能做到，爸，你放心吧，我已經不是高中時那個胡易了，絕對不會讓你們失望的?！?p> 掛斷電話，胡易長出一口氣，卻并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轉身一看，李寶慶不知哪兒去了。胡易拖著沉重的步子上樓回到房間，見他正翹著二郎腿躺在床上，頭枕雙手望著屋頂發(fā)呆。
“你沒給家里打電話？”胡易脫下外套點了顆煙。
“不打了?！崩顚殤c語氣很堅決：“這事兒不能讓我爸媽知道?！?p> “不告訴他們？為什么？”
李寶慶悠悠嘆道：“我爸有肝病，不能著急生氣。他脾氣本來就暴，聽了這事兒肯定又要上火。再說我去年預科沒畢業(yè)，已經浪費不少錢了，我家可不像大力他家那么富裕，一時半霎去哪兒再湊這么多錢？我不能給爸媽添這份麻煩?！?p> 胡易聽的臉上微微發(fā)燙，摸著下巴沉吟道：“可是總瞞著他們也不是辦法，沒有錢你怎么過日子？”
李寶慶一骨碌翻身坐起：“我想好了，考完試就出去打工掙錢，這大半年省著點吃用，挨過暑假應該不成問題，到時候家里就該給我明年的生活費了。”
“好啊，正好我也得掙點錢，咱倆可以搭伴一起。”胡易掐滅煙頭，仰起臉琢磨了一會兒：“找什么工作呢？”
李寶慶道：“咱還能干啥？去市場賣貨唄！”
“你就知道賣貨。”胡易斥道：“市場賣貨可得每天從早到晚靠在攤位上，你不上課了？不想畢業(yè)了？還想再復讀一年？”
李寶慶愣愣眨了眨眼：“那就寒暑假干上三個月，應該也能掙個千兒八百的?！?p> “暑假倒還差不多，寒假太短了，根本不好找活干嘛。再說冬天這么冷，站在外面多受罪？”
“想掙錢還怕受罪?！崩顚殤c悻悻的嘀咕道：“那，你說咋辦？”
胡易背著手踱了幾步，沉聲說道：“我看吶，咱們現(xiàn)在務必要以學習為重，說什么今年也得把預科整畢業(yè)嘍。市場打工只能暑假去，開學期間如果有合適的工作也可以考慮，只要不耽誤上課就行?！?p> 李寶慶皺眉嘟囔道：“今天是元旦，暑假還早著呢。再說不耽誤上課的工作能掙幾個盧布？不掙錢咱吃啥？”
“好辦?！焙椎溃骸胺品品偶倩貒鴷募依飵臀疑觼砣涝?，如果你錢不夠，咱倆一起花。”
“丟了一千八，家里給你三千？”李寶慶微微一愣：“你爸媽對你可真夠…真夠大方的?！?p> “你想多了，這和被偷的錢沒關系。”胡易苦笑道：“我沒對家里說實話，他們以為我手里還有錢，其實這三千就是我從現(xiàn)在起到明年暑假的所有費用。”
“那怎么可能夠用呢？”李寶慶皺眉盯著胡易：“九月份交完學費和住宿費就剩不下多少了，你怎么過日子？”
“所以我必須要賺錢嘛?！焙纂p手一攤：“反正八月份你就有錢了，如果到時我交不上學費和住宿費，你就先幫我墊齊。只要順利入系升到大一，咱們出去打工就方便多了，到時候掙了錢再還給你。怎么樣？”
“當然沒問題！咱兄弟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崩顚殤c咧開大嘴笑道：“就算咱倆都掉坑里了，還可以找大力幫忙嘛。”
話音剛落，周大力用屁股撅開房門，將一大鍋熱氣騰騰的方便面放到桌上，蔫蔫笑道：“開飯吧兄弟們，從今天起啊，咱們可就得勒緊褲腰帶過苦日子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