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命運的謬誤

　　族長似乎壓根兒沒想到這里頭還有他的事兒，面上不由愣了一愣，本能應道：“什么問題？”

　　阿皮道：“我想請問族長，貴族桃夭千仞，是不是最講規(guī)矩的？”

　　大胡子族長這才意識起來，此時正是在神明見證下的嚴肅審判過程中，自己隨便插話不知道合不合規(guī)矩？他不由看向了巫蘇奶奶。

　　巫蘇奶奶瞥一眼緩緩盤旋的火焰，對族長點點頭。

　　族長這才捋了捋胡子，道：“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我們桃夭千仞是最講規(guī)矩的。族規(guī)有言，遇不決之事，當請神明裁奪，不可以意氣擅為。正因此規(guī)，你才有機會進入審判，由尊仰的阿爾忒爾之神主持公道。”

　　聽族長的言下之意，若是不按規(guī)矩來，他們早就在迷思森林里把阿皮腦袋從脖子上擰下來了，哪里還用得著這樣麻煩來審判？

　　阿皮冷笑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得在尊仰的阿爾忒爾之神面前，訴訴我的苦，說說我的困惑了。首先我想請問，阿細仔為何要控訴我？按剛才巫蘇奶奶所禱告，阿細仔是因為未能暗殺于我任務失敗而選擇自盡，聽說貴族的規(guī)矩本來就是，任務失敗，要么選擇自盡，要么選擇放逐。按理說，阿細仔已經(jīng)做出了他的選擇，就已經(jīng)給這樁失敗的任務做出了交待。如此，他有什么理由再控訴我？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你們的規(guī)矩里并沒有任務失敗了就要把沒殺成的人抓過來審審再殺的一條吧？”

　　族長只覺阿皮說的全然盡是廢話，一甩胡子，道：“我早說過了，你這種情況在我族屬于從未有過的特例，屬于規(guī)矩之外的不決之事，所以才會有此審判?！?p>　　阿皮一挑眉毛：“你的意思是，阿細仔本不該有控訴？”

　　“這……”族長一愣。

　　巫蘇奶奶比族長反應的快。她哼了一聲，道：“所謂不決之事，并非阿細仔的控訴不合該，而是你還活著不合該。”

　　阿皮一個大活人還在這兒站著，就被人當面說自己該死，阿皮心里這個不爽??！他不由氣道：“哪有說人家不該活著的？你們講不講理？”

　　“所謂冤有頭債有主，要取你性命的，是發(fā)布任務的雇主，而我們的勇士阿細仔，不過是完成這項任務的一把刀?！蔽滋K奶奶不慌不忙道，“你要怪人殺你，也只能去怪給我們?nèi)蝿盏墓椭?。?p>　　阿皮噎了一下，又道：“好，就像奶奶你說的，殺我或我被殺，于桃夭千仞，于阿細仔只是任務的關(guān)系，那么出了什么問題，比如我該死沒死，該找該怪罪的，也只是我或者雇主，而不是作為一把刀的阿細仔，是不是？”

　　巫蘇奶奶一愣，一時竟沒想到該如何回答。

　　阿皮豈能放過這個空子，他乘勝追擊：“所以，阿細仔的控訴，從一開始就是不成立的，而我，也壓根兒不該成為被審判的對象?！?p>　　正在這時，緩緩盤旋的火龍忽然一卷，團成一團，復又猛然爆裂開來，炸出無數(shù)的火星來。

　　阿皮生怕被那火星濺到，急忙往后退避幾步，穩(wěn)下來再去看那火焰，卻見火焰仍是握成一團，仿佛人的心臟的模樣，隨著火焰的起伏而微微波動著，看起來就像是真的心臟在緩慢而不甘地搏動。

　　那是阿細仔的心，不甘心不服氣不理解的委屈的心。

　　不知怎的，阿皮只覺得自己仿佛看懂了火焰要表達的意思。

　　巫蘇奶奶一直站立祭臺跟前一動未動，此時對著那團心臟似的火焰，又低頭喃喃低語了起來。這一次，阿皮勉強能分辨聽出幾個詞來：“刀的職責……已盡……控訴成立……”

　　聽起來，和阿皮自己猜測的差不多。

　　果然，巫蘇奶奶復又抬起頭來，盯著阿皮道：“尊仰的阿爾忒爾之神允諾阿細仔的控訴。勇敢的阿細仔，完美地完成了他的任務，并無疏漏。今秋第七案的雇主核驗亦無誤。未交付性命者阿皮，需呈上自己的真心，袒露命運的謬誤?！?p>　　阿皮張大了嘴。這巫蘇奶奶真的能通神嗎？她怎么會知道自己這個“阿皮”之所以還活著，正是“命運的謬誤”？

　　難道，這祭臺上的火焰里，真的有神明存在？

　　這世界里的一切，早已超出了阿皮原本的認知。他無法理解，只能讓自己一點點去適應。

　　就像現(xiàn)在。

　　他必須要接受自己必須接受審判的現(xiàn)實。

　　因為阿細仔的控訴和委屈，沒有錯。

　　既然如此，自己就得用出十分力來自己給自己辯護了。

　　阿皮深深吸口氣，道：“面對尊仰的阿爾忒爾之神，阿皮呈上自己的真心。我承認，命運出現(xiàn)了無法理解的謬誤，阿細仔完美地完成他的任務，而我，則被命運的奇力拋出了既定的軌道?！?p>　　廣場上沉寂了幾秒后，悄然掀起了竊竊私語的沙沙聲，須臾，這聲音便高壯了起來，尤其是阿細仔的親友觀禮團那邊，更有人振臂高呼著：

　　“他認罪了！認罪了！”

　　“阿細仔是冤枉的！”

　　“償命吧！”

　　“挖出他的心，交給阿爾忒爾之神！”

　　反觀阿皮的親友團這邊，晴方和大寬明顯坐立不安。他們兩個的聲音在整個廣場一邊倒的聲浪里，早已被淹沒于無，根本不會有人聽他們說話。

　　他們使勁兒掙扎著，想要掙開捆縛著他們手腳的繩索，沖下來拉著阿皮逃走，但是做慣了殺手的桃夭千仞族人們，繩結(jié)打的甚牢，大寬和晴方別說掙脫了，他們是越掙束縛的越緊。

　　只有單獨捆在一旁的青嵐，卻是定定看著阿皮，一動不動，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細雪則被積蘇牽到了遠處，看不清它什么表情。

　　但積蘇臉上的不解和不忍，阿皮卻看的清楚。甚至，他還能看見積蘇的腳往廣場里踏了一步，又很快收了回去。

　　阿皮把眼神從親友團邊收了回來，依舊落在巫蘇奶奶臉上。

　　巫蘇奶奶拿起了尖刀，也看向了阿皮，確切的說，看向了他的心臟。

　　阿皮嘆口氣，道：“我說巫蘇奶奶，您急什么？”

　　巫蘇奶奶道：“你且聽聽廣場上的呼聲，還需要等待嗎？既然你已經(jīng)認罪，那么我們就……”

　　阿皮打斷了巫蘇奶奶，道：“我承認的是謬誤在我和阿細仔之間發(fā)生，但這種屬于命運的謬誤，卻不該由我或者阿細仔中的任何一個來承擔?！?p>　　“那該讓誰承擔？”巫蘇奶奶皺起了眉頭，只覺得這阿皮太過巧言令色。

　　阿皮抬手一指祭臺上方的火焰，道：“這應該由我們尊仰的阿爾忒爾之神來裁奪吧？”

　　順著阿皮的手指，巫蘇奶奶往火焰那里看去，卻不由吃了一驚：火焰何時變成了這般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