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國像每天下班回家的時候那樣,鑰匙打開門,然后面對老婆的嘮叨。
——他的妻子總是會為了點小錢計較,因為她平日的工作便是到市場當算賬的幫工。
她每天不是斥責陸國在外面抽煙喝酒,便是胡亂花錢,買些時髦商品,明明自己就是個下層小市民,還妄圖和上流紳士攀比,也不知道自己是個幾斤幾兩。
而陸國的回答總是“知道了”、“別提了”、“下次一定改”……
然后妻子便會扯出家中小女兒需要錢財去上女子學院的問題,說:
你再這么放縱,你女兒這輩子也是貧民窟小市民的命運。
“行吧,你這老娘們說啥就是啥!”陸國不耐煩地嚷嚷道,“一個女孩家上什么學堂,還女子學院,老子簡直聞所未聞,跟你一起學學算賬不就得了……”
之后說完這句話,迎接他的將是更加激烈的爭吵,他早就習慣了。
無非就是吵夠了,大家回房睡覺,第二天該咋地就咋地,之后晚上下班再重復著昨天發(fā)生的爭吵。
可能偶爾換換主題,但是生活就是這么度過的。
陸國把身上的臟衣服一起扔進了木桶里,然后苦悶地坐在窗邊的搖椅上,直到家人都睡覺,才又悄悄拿出一根卷煙吞云吐霧起來。
邊哼著歌,邊拿起舊書攤掏來的外國小說《列王詩篇》來看。
也不是因為喜歡,純粹是因為沒別的東西看,只好翻翻這無聊的閑書。
也不知過了多久。
微微有些困了,就在快要睡著的時候,他忽然感覺有些冷,不知道是誰打開了窗戶,外邊的寒風都刮了進來,凍得他一陣哆嗦。
“喂,臭婆娘,不就是閨女上學的事情嘛,開窗折磨人干啥?”
見半晌沒人回話,剛閉下的眼睛又睜開了,身上還是一陣刺骨的陰冷。
迷迷糊糊之中,昏暗的客廳里似乎立著一個人影。
“誰?!”
他猛然間清醒,剛?cè)嗳嘌劬?,一塊黑布立刻套住了他的整個腦袋。
緊接著有人把他從搖椅上猛拽了下來,連人帶椅狠狠摜倒在地上。
“你……我……唔……”
陸國想開口說話,結(jié)果迎接他的是一擊兇猛的重拳,直打得他眼冒金星,聲音生生咽進喉嚨里。
他想要反抗,剛站穩(wěn)腳跟,拔出腰間的小刀,卻感覺到一陣深入骨髓的劇痛,右手腕竟被人生生打折脫臼。
接著喉間一涼,一只鐵鉗般有力的手死死掐住了脖子,直接把他的腦袋往桌子上狠狠一磕,好像鼻梁被砸斷了,鼻子流出的血一直倒灌進了喉嚨。
這時候,陸國想起了報紙上提到的“太平區(qū)亡靈”,難不成,竟然給自己遇上了?
“饒命……饒命……”他惶恐地哀求道。
那個不知名的人停了手,反手揪起陸國的衣領(lǐng)質(zhì)問道:“你喜歡挨打嗎?”
“當然不喜歡,大爺……我這里有點錢……放了我吧?!?p> 陸國摸黑手忙腳亂地想掏出自己的腰包。
緊跟著,又是一個膝蓋猛擊他的腹部,把他的身體直接撞向身后的墻壁,若不是頭上蒙著布,他恐怕是要直接吐出來了。
“那別人喜歡挨打嗎?”
一只手提起陸國的腦袋,他毫無還手的余地,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
“是個人,都不喜歡?!?p> “很好?!?p> 陸國感覺自己被人拽著往外拖,之后是陽臺門打開的聲音。
他被提了起來,腦袋穿過涼曬的衣物,被用力按在欄桿的邊緣,好像半個身體都已經(jīng)懸掛在了空中。
他知道,這里是三樓,摔下去未必致死,但是必定會令自己面臨終身的殘廢。
陸國第一次感到了那種被人脅迫卻無能為力的恐懼感,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么,黑色的布料里傳來了他低聲的嗚咽和乞憐。
“沒‘人’喜歡挨打?那你呢?”
“我……我剛說了,我是人,當然怕挨打!”陸國哭著說道。
“可我怎么覺得你不像個人???”對方冷冷一笑。
掐住他脖子的手更緊了,指甲幾乎要刺破他的皮膚,流出血來。
“咳咳,我有手有腳,我……咳咳,我當然是人啊,大爺!饒命啊!”陸國被嗆得直咳嗽。
“那我就覺得奇怪了?!睂Ψ降穆曇魩е钌畹某爸S與質(zhì)問,“既然你說你是個人,那你為什么,要做一些不是人該做的事情?對無辜的孩童實施暴行,那我可否認為,我也能對你做一些出格的事呢?”
“我……這是我的工作……整個大夏,沒有哪個工廠……不是這樣教訓……教訓員工的?!标憞鴴暝忉尩?,“但我現(xiàn)在……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但是,那個不知名的人沒有停手,反而把他的身體又往外推了幾分。
“哦,我并不相信你。”
那聲音以威脅的口吻說道:“不過沒關(guān)系,我可以記一下你家的地址,還有你和你妻子工作的地方?!?p> 陸國一聽,立馬條件反射地顫動了起來,哀嚎道:
“天地可鑒??!求求您了……我老婆和女兒是無辜的……至少,至少懇請您放過她們?!?p> “她們睡得很香,不用擔心?!?p> 那只手把他的身體重重拉回了地面,那種懸空的感覺消失了,他的全身都幾乎失去血色,皮膚變得像僵尸一樣蒼白。
陸國聽到身旁的地面掉落下某種金屬物件,接著那個人冷漠地說道:
“這些錢,給你女兒上學去。然后,像個人一樣活著,如果再有下次……”
掐住脖子的手陡然一松,壓迫感消失了。
陸國連忙說道:“謝謝爺!謝謝大爺!”
他咳嗽著摘下頭套,也顧不上擦干臉上的血,立即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仰面躺了好一會兒才吃力地爬起來。
可是,剛才那個不知名的人呢?
當陸國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看到的只剩下陽臺周圍幽靈般舞動的衣物,四周空空蕩蕩,除了黑暗之外,什么也沒有。
就好像剛剛發(fā)生的事情都是做夢一般。
唯一能夠證明那影子真實存在過的,便只有地上那幾枚閃爍著微光的銀元,僅此而已。
陸國倒抽一口涼氣,寒意再次席卷全身,惶恐地想著:
他究竟,是人還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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