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隔山隔海
周芝大伯周鐘浮乃老興陽侯原配所出,自娘胎便帶著病氣,身子羸弱習(xí)不成武不說,是半分才學(xué)也無,整日只知遛鳥斗蛐,飲酒鬧事,是京城當(dāng)年出了名的紈绔。
“她能被放到莊子已是姑娘心軟,大夫人當(dāng)年差人險些打死這毒婦,竟這般不知好歹,還敢拿此事勞累姑娘!真是插了蔥的臭蛤蟆,還想裝金象!”
“銀葵,莫再言語!”氣她不該拿此話臟姑娘的耳朵,銀蘭剜了妹妹一眼,繼而躬身道,“姑娘,若高氏與大爺仍有牽扯,恐不好獨(dú)獨(dú)下手治她?!?p> “不是我心軟,只當(dāng)年高氏是被大伯硬保著放到京郊莊子上的,”周芝抿了口茶,面上平靜看不出其他,手中茶杯卻被握得很緊,頓了片刻才再開口道,“若高氏安生,自有她好日子過,可她偏敢將念頭動到爵位上頭,我再如何心軟,也絕是不允。”
“大伯若仍要為此婦至我周家于不仁不義之地,此事便休想再有善了?!?p> 當(dāng)年事發(fā)前,高氏已有三月身孕,醫(yī)婆說是男胎,高氏便像得了金手令,直要周鐘浮將自己抬進(jìn)家門作平妻,周鐘浮那會兒被她迷得七葷八素,竟是堪堪答應(yīng)了!
此二人事情敗露后,大房與二房鬧得很是難堪,高氏本是侯府的家生子,自周芝從興陽歸京便在青山閣伺候著。大夫人張氏是個要強(qiáng)的性子,得知自家主君竟和二房姑娘院里的奴才珠胎暗結(jié),羞憤難當(dāng),險些背過氣兒去。
高氏想母憑子貴,更膽大到將手伸到二房的侯位上,竟敢買兇殺人,要致周家男人于死地。
空有相貌的蠢婦,也不知如何生得這比天還高的野心,竟不想遠(yuǎn)在代州的周氏父子若死在任上,被官家查出是家奴所為,他們周氏一族在汴京要如何自處,她與蕓娘又會落得何等下場。
“銀蘭,高氏是如何得的病,查明報我,”周芝覺得事有古怪,吩咐道,“避開劉媽媽吧,先莫拿此事擾了母親?!?p> “奴婢省得?!?p> 見姐姐退出去后,銀葵這才走近周芝身旁站著。周芝瞧她這慫唧唧的模樣,好笑道,“怎么瞧著,銀蘭才像是你主子似的。”
銀葵一噎,“姑娘!現(xiàn)今哪是打趣奴婢的時候!”說著,將周芝攙到妝臺前,替她重新梳妝。
周芝發(fā)間的素簪被摘下,青絲如瀑鋪在背上,纏枝牡丹紋玉梳流連其間,好一副美人梳妝圖。
銀葵將素簪放在妝奩的最下一層,其中鋪著茗浮花色的重蓮團(tuán)花紋錦,并專設(shè)暗格,置有特制的熏香。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合上妝奩后,銀葵心事重重的樣子引起了周芝的注意。
“姑娘,我就是氣不過,”銀葵恨恨地咬牙,“就是覺得您受了委屈,高氏那毒婦還犯蠢到眼前惹您心煩,奴婢心疼。”
她自小伺候周芝,二人說是主仆,卻更似知己姐妹,周芝也著實是慣著她,養(yǎng)得她率性嬌蠻,向來見不得周芝受氣。
“你這憨子,我好著呢,何來的心煩委屈?!?p> “自回了京城,奴婢從未見姑娘如方才那樣傷心落淚過,姑娘平日只看著不上心罷,心里總是在意的。”
銀葵從來對外面于周芝的評價不屑一顧,甚至嗤笑,竟說她家姑娘不好相與,定是眼瞎心盲,空空腦殼,懂甚。
周芝但笑不語,在意與否于她已無多大意義,她與趙箴之間隔著君臣,不是她在意便能跨越的。
待梳妝完畢,周芝起身朝小書房行去。
說到這小書房,原先本是小方氏給周芝與周澹一同備著的,然周澹隨了他父兄,愛好舞刀弄劍,做文章只馬虎能入眼,這小書房便全然成了周芝的天地,書架與博古架上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平日里周芝最常待在此處消磨。
桌案上攤著本《意歌傳》,是前段日子王祭酒家的五姑娘送來的話本,周芝伏在案邊讀了約半炷香,略覺無趣。
銀葵眼尖,從案上的書堆中抽出本游記,遞到周芝眼前,“姑娘瞧瞧這本?是三公子從胡老板那淘回來的。”
周澹不帶回一屋子鐵器便算好的,何時還能淘書回來,周芝顯然是不信的,但也一瞬了然周澹的那點小心思,無非是想讓她幫著在母親那做做樣子。
“那是得好好讀讀,”接過書翻開第一頁,周芝略讀了讀,竟意外地有趣,這才笑道,“倒還有些良心?!?p> 周芝邊看邊將書中有趣之處讀給銀葵聽,銀葵聽得如臨其境,主仆二人均享受著當(dāng)下的安寧。
*
這廂周肅已在回城的路上,先前駛向東郊大營除正事外,他又專去尋了趟十五。
十五的妻子月娘最擅制毒解毒,周肅中的毒她甚至不必搭脈便能瞧出大概,給了兩顆小藥丸,好笑道,“再晚來些,毒怕都要散了。”
“多謝?!闭f完,周肅示意十五出屋單獨(dú)說話。
月娘聳聳肩,主動走了出去。
十五關(guān)上屋門,請周肅上座。
“出何事了五哥?”
“十四是否與趙伭仍有聯(lián)系。”十四是月娘的舊名,已多年不曾為人提起。
十五聽到這,立即搖頭解釋,“渾說渾說!我與月娘安生度日,早就同那吃人的血窟毫無瓜葛了!”
到此方才明了,周肅,蕭陸,包括十五與月娘,原都是先帝幺弟——舒王趙伭麾下死士,他們無名無姓,以隊號相稱,本都誓死效忠舒王,然自趙伭兵敗邯明山后,便各自分散,隱居起來。
趙伭當(dāng)年廣聚天下英才,麾下虎將如云屯蟻聚,身旁死士更是不知凡幾,從中又殺出十五人,成為趙伭稱帝之路上揮向王師最鋒利的刀。
“都甚年歲了,怎又提那檔子事,”十五擺擺手,笑道,“我同月娘好好的過著日子,早就與那些腌臜毫無瓜葛了?!?p> 聽此,周肅沉思片刻,隨后單手搭于桌上朝十五比了幾個手勢,男人見后,神情頓時嚴(yán)肅,壓低嗓音,語氣隱含怒意,“五哥這是何意?”
“端看她自己作為,你莫打草驚蛇。”
留下這句令十五心涼的話,周肅便打馬上路,回城內(nèi)去了。
周肅離去后,十五在后院尋到了正看顧草藥的月娘,女人一如當(dāng)年初見般端雅宜人,抬眼望向他時,眸中又全是信任。
月娘見丈夫跟個樁子似的站在一旁,心下稱怪,“怎么了?”
“無事,五哥剛走,說與旁人有約,不留下用飯了。”
月娘點點頭,分揀著剛摘的藥草,“也是,他剛回京,正是事多的時候?!?p> 十五走進(jìn)藥地,俯身一手端起藥簸箕,一手扶起妻子,日頭正好,二人相視笑了笑,濃情蜜意的樣子直酸甜的人掉牙。
“月娘,等忙完這陣,我們就回錢塘去吧?!?p> 月娘抬頭望他,笑彎眉眼道,“好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