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落水
月色迷蒙,陣陣冷風(fēng)吹著椏枝嫩芽,發(fā)出“沙沙沙”的聲音。
原是池水漲高到池沿的菡萏池,現(xiàn)今被劈成了兩半,一半因剛種下荷,池水低矮,渾濁不清。而另一半還是白天看到的那副清透模樣,只不過在這夜色里,黯然了而已。
慕顏望著空無一人的前院,心想,皇上還真是將這菡萏池的玄機利用了個徹底,他想得如此周到,到底算是狠心,還是可以當作他貼心呢?
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吩咐身旁的人:
“你在這等上一炷香的時間之后,再喊人。不管情況如何,你都不能早于這個時間。”
太早,她怕起不到效果,太晚,她擔心自己性命不保。一炷香的時間剛剛好。
“娘娘,您確定要這么做嗎?要不,就別去了吧。”小芙一臉的擔憂,小聲地哀求著著慕顏。
她輕輕拍了拍小芙的手,安慰道:
“好了,你別再勸了。前面我跟你說的話,你都忘了嗎?你放心,我是為了活命才會這么做,自然會安全無虞的?!?p> 只要過了今夜,一切都會不一樣了。慕顏在心里暗暗想著。
她閉上眼,從石階上慢慢走入池中,一只腳剛剛?cè)肓怂?,渾身頓時一個激靈。這池水比她預(yù)想的,冷上太多了。
她咬住打顫的牙關(guān),將整個身子沒入池中。池水冰冷刺骨,慕顏只覺得身體已經(jīng)麻木了一般,打著冷戰(zhàn)用力呼吸著。
因為寒冷,她的耳朵嗡嗡作響,眼前的景物也變得越來越模糊了起來。只有幻影一般的李凌蕭的面容,那冷漠冰涼的神情格外清晰。
恍惚間,她感覺有人將她從水中抱起,耳邊不斷傳來的嘈雜聲,讓她半醒半寐。
她只覺得自己的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睜不開。腦袋昏沉沉的,她似是聽到有人在喚著她的名字,又似乎聽到了昭兒喚她娘親。
怵然,她的眼前出現(xiàn)了大片大片的紅色,鮮血不斷從昭兒身上流出,她拼命地止著血,可鮮血仍是源源不斷地往外淌,整個寢殿漫在了朱色的液體里......
“昭兒......”
慕顏猛然從床上坐起。映入眼簾的景象仍舊如初,可眼前的人,卻是她從未見過之人。
“太妃娘娘醒啦,身子可還有哪里覺得不適的嗎?”說話之人見慕顏醒了,停下來手中的動作,緩步朝慕顏走了過去。
慕顏茫然又帶著些許防備地看著漸漸靠近的人。來人穿著一身宮中女官的褚色圓領(lǐng)袍,戴著黑紗幞頭,臉上不施粉黛,歲月的痕跡清楚地暴露在容貌上,但她的一舉一動都嫻雅有度,展現(xiàn)出飽讀詩書的底氣。
慕顏見來人看向她的目光很是溫和,漸漸地放下了心里的戒備。
這樣的氣度,這樣的衣飾,這樣的年紀,難道是思蘊閣的宋學(xué)士——宋月華?
“娘娘莫怕,微臣是思蘊閣的宋月華。是皇上命微臣在此照料娘娘的?!?p> 宋月華微笑看著慕顏,道:“您既已醒來,那微臣的任務(wù)便算是完成了。您在此稍后片刻,一會您的婢女小芙便會來了。微臣須即刻向皇上復(fù)命,恕微臣先行告退了?!?p> 慕顏剛剛才醒,聲音有些喑啞,輕聲道:“有勞宋先生了,哀家這里沒有那么多的規(guī)矩,您自便就好?!?p> 宋月華乃徐州使君宋庭柏之女,才學(xué)出眾,頗通藥理。還未及笄之年,才名便已遠播。到雙十年華,才學(xué)已揚名天下。
永德九年,也就是先帝在位時,將她召入禁中,封為翰林女學(xué)士,總領(lǐng)秘閣圖籍,賜居思蘊閣。
算起來,宋月華進宮也有二十余載了,平時除了整理編纂圖籍,也在宮中授課。先帝的妃嬪、公主均以她為師,因而,大家皆尊稱她為“宋先生”。
前世時,慕顏對其學(xué)識和為人甚是欽佩,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與她結(jié)識?,F(xiàn)今居然得宋月華親自照料,心中甚是感激,對她的敬重之情更甚了。
宋月華帶著三分笑意,斂衽為禮,緩步退了出去。
慕顏透過屏風(fēng)的縫隙看到宋月華輕聲地對著小芙叮囑著,并將一藥方交予她手中后,便離開了錦月宮。
“娘娘,您醒啦?!宋先生果然料事如神呀!您都不知道,早半個時辰前,宋先生就說您應(yīng)該就快醒了,讓我們先去備點粥菜,沒想到,這時間還真就分毫不差呢!”
小芙見慕顏醒了過來,急忙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桌幾上,走到慕顏的床前。
“娘娘,您現(xiàn)在可還覺得哪里不舒服嗎?您都不知道,您可是整整昏迷了兩天呢!可把我們都給嚇壞了!
皇上見太醫(yī)院的御醫(yī)皆為男子,不便徹夜守在錦月宮,便命宋先生在此照料您。沒想到宋先生的醫(yī)術(shù)也甚是高明,今天才施了針,您就醒了!”
小芙一見慕顏醒了,心中歡喜,又忍不住開始絮叨起來了。
“娘娘,您看,這是新來的廚娘桂娘熬的粥,軟糯爽口,最適合您現(xiàn)在這個時候吃了?!?p> 慕顏此刻只覺得虛軟無力,聞到食物的香味,便顧不上問什么了,任由小芙喂著。
一碗暖粥下肚,慕顏頓感神清氣爽,感覺自己終于活過來了。
“你剛才說,廚娘是新來的?”慕顏靠著錦墊上,輕聲問道。她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可就是為了這個結(jié)果呢。只是沒想到,自己身子骨居然弱了這么多,昏迷了這么久才醒來。
“是呀,娘娘。您還真別說,果然如您預(yù)想的那樣,您昏迷后,皇上連夜將錦月宮里的人全都換了。哦不對,韓娘還在呢?!?p> 小芙訕訕地笑了一聲,忽的皺起了眉頭,繼續(xù)道:“還有一事,奴婢現(xiàn)在想起都還有些后怕呢?;噬蠈⒛绕鸷?,大為震怒。進宮這么久,我還真沒見過天子發(fā)怒呢。
您都不知道,當時我嚇得直發(fā)抖呢!就怕皇上連小的一起處置了!
不過好在皇上圣明,只下令將錦月宮中除了奴婢與韓娘之外的其他奴婢扣押下去,杖打五十大板,有些宮婢沒扛住,直接一命嗚呼了,那些勉強喘著氣的,都被趕出宮去了呢。”
震怒?慕顏心中有些疑惑,這么多年來,她也沒怎么見過皇上發(fā)怒呢。不過轉(zhuǎn)念一想,許是皇上要借題發(fā)揮,裝裝樣子吧。
李凌蕭在她眼里一直是個極為隱忍克制的人,極少笑,也極少發(fā)怒。只有與昭兒待在一起時,才會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的面上常常都是波瀾不驚的模樣,讓人根本琢磨不透他心中所想。不過上位者的想法,她還是少琢磨的好,保住小命才是最要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