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子裝傻很好玩么?”
小姑娘的眼神淡淡的,沒有被說中身份的驚訝,也沒有被欺瞞的惱怒。
聲音軟軟的,弱弱的,與她一雙眼神極不相稱。
大王子啞然,隨即用朗聲大笑掩飾了過去。
懶怠理這個心思莫名的大王子,他不遞國書悄悄的潛入大越國土內(nèi)數(shù)日,直到入了京城附近才將消息放出來。
若是說這位大王子對他這位受寵的公主一無所知,鬼都不信。
華連又將頭扭了回來,繼續(xù)瞧著那即將上場的小姑娘。
那是母后娘家旁支的小姑娘。
皇后娘娘主家一脈早就在皇帝的打壓下支離破碎,只余數(shù)個旁支零零散散做著不太重要的位置。
不上不下,不進不退,只是安安分分的過著自己的日子。
或許是皇后娘娘性子過于剛烈,或許是皇帝對昔日扶持他于微時的將軍府還存了一絲帝王的憐憫。
旁支雖在官途上的上限有度,卻也平平安安的,撫慰支撐著皇后的一點親情念頭。
皇后的確重情,遠去靈山的路上想起了自己娘家的這位小姑娘,還特地寫了信回來囑咐華連在宴會上看顧一二。
小丫頭瘦瘦弱弱的,渾不像前面上來的總是帶著點傲氣,靜靜地坐在琴面前,手指清凌凌的撥動著。
寥寥幾個音,卻讓在場的眾人都醒了點精神。
“關山調(diào)!”
有嘴快的人已經(jīng)指出了小姑娘手下曲子的名字,驚訝的低聲嚷了出來。
引來大臣們一陣陣的低聲討論。
華連側耳聽了聽,在心下緩緩的笑了笑。
也不怪這些人不顧皇帝越發(fā)陰沉的臉色自發(fā)的談論了起來,這首曲詞是當年名盛一時的薛家大公子所作。
這位大公子顏色盛艷,才華橫溢,年紀輕輕的便是皇帝御筆前點的探花郎,前途一片。
唯一的毛病大概是留戀花叢,不肯收心。
薛家家主夫人不知道規(guī)勸了多少回,也攏不了自家兒子那一顆浪子的心。
那首關山調(diào),一經(jīng)作出,便留蕩在了京城的每一處粉紅窟里。
日也唱,夜也唱,苼歌燕舞。
薛家大公子浪蕩名聲也達到了頂峰,氣的薛家母拿著長槍活生生打得薛家大公子吐了血。
休養(yǎng)了月余的薛家大公子出門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京城第一花樓而去,在高高的摘月樓上架了一把琴。
那一夜真是熱鬧極了,也真是璀璨極了,薛家大公子那一夜的狂放肆意風流留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披頭散發(fā),卻更添了風流名士的模樣。
薛家大公子手指在長琴上上下翻飛,口中之聲嗬嗬,將那首纏綿悱惻了整個京城的關山調(diào)唱的山河動蕩。
原來,薛家公子作的本不是淫詞艷曲,而是道盡了那些富貴人家內(nèi)里的齷齪不堪。
關山關山,不僅是美人腰帶上的系玉,也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線。
那一夜,一首關山調(diào)彈罷,薛家大公子的雙指淋漓盡血,可聲聲詞詞混著血淚留在了人心里。
薛家大公子這一首詞曲也徹底點燃了皇帝的怒火,曲聲響,戰(zhàn)刀亮,卻沒有對準敵人,而是印出了薛家上下驚恐的面龐。
薛家大公子再是謫仙模樣,也念著至親至忠,自那摘月樓下一躍而下,結束了自己璀璨浪蕩的一生。
如今,皇后娘娘母家的小姑娘彈的便是昔年薛家大公子彈的那一曲。
聲聲懇切,字字泣血。
那是一個忠臣向自己的君王祈求垂憐,也是一個懦夫向自己的家人祈求原諒。
皇帝半沉著眉眼,沉沉聽完了一曲,一言不發(fā)。
小姑娘半蹲著行禮的姿勢不敢變,身子有些搖晃。
華連心里冷笑,沒想到會皇帝也學會了這些折磨人的細碎功夫。
皇帝明顯是不高興了,卻還是要顧著自己百年之后青史上留下的名聲。
幾年前深夜屠殺大臣滿府已經(jīng)足夠史官們詬病的了。
如今再因為這一曲子對十幾歲的小姑娘動帝王之怒,怕是以后他帝王史上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狹隘易怒。
可若是這小姑娘自己受不住,殿前失儀,得罪了皇帝,那要不要懲罰,懲罰多重便只是皇帝一句話的事了。
念著母后的囑托,華連心中驚嘆,果然是將門血脈,哪怕多年茍安,哪怕嬌弱不堪,骨子里也還是一往無前的倔強。
一個深閨女子尚且如此,華連很難想象將軍府一脈是何等的堅韌。
怪不得前世他母后曾信誓旦旦的承諾,將軍府一脈哪怕是旁支,也是他永遠的后盾。
“你父皇和這些大臣們好生奇怪……”
猞猁王子再愚鈍也看出來了如今的風向奇怪,偏頭想要和華連小聲道。
卻瞥見華連面無表情的舉起了雙手,然后那兩只銀白如玉的手掌合在了一起。
然后又分開,又合在了一起……
如此十數(shù)下。
啊這……
這下子,大臣們和猞猁國王子一樣面色迷惑,摸不清狀況。
雖然華連公主和皇帝父女情深,只要她想,皇帝沒有不應的,可殿下也從未與陛下公然唱過反調(diào)啊。
皇帝冷冷的目光從那姑娘的身上移到了華連的身上。
帝王威壓毫不掩飾的朝中下座乖巧而坐的華連襲來,一國之君的權威豈容挑釁?
華連莞爾一笑,目光清淺,回望圣座之上高高而下的皇帝。
最終,皇帝沉沉的氣息散去,語氣冷淡的吐出一個字來:
“賞!”
大臣們狠狠松了一口氣,紛紛鼓起掌來,掩飾這宴上莫名的氣氛。
那位彈琴的小姑娘倒是沒什么反應,順勢站了起來謝恩退下。
轉身的瞬間隱晦的看了一眼笑的風華無雙的華連,眸中掠過一絲暗色。
大王子敏銳的捕捉到了這個細節(jié),奇怪淡淡看向身側的華連:
“你們認識?”
而華連并不答他,好像沒有看見也沒有聽見似的,只是唇邊的笑容越發(fā)的深了。
看吧,他的好父皇最終也還是選擇了粉飾太平,哪怕他寵了多年的女兒赤裸裸挑起了爭端。
大王子的目光一會落在華連身上,一會隱蔽的瞄一眼皇帝的臉色。
傳聞中皇帝的掌上明珠,這天家父女兩的關系有些奇怪啊……
正當氣氛凝滯的時候,座中一陣騷動,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位紅衣美人持著劍緩緩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