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寺故人

　　裴靜姝又道：“祖母年輕時便以棋風沉穩(wěn)周全聞名于世，我瞧著，妹妹倒是頗有祖母之風啊。”

　　每個人的棋風不相類似，各有千秋。

　　或險進或沉穩(wěn)，或急躁或殺伐……裴無衣自小便跟在裴老夫人身邊學(xué)棋，習的便是其沉穩(wěn)大方，顧慮周全。

　　只不過，從前的她年紀尚小，下棋雖周全卻依舊有些浮躁。如今心性愈發(fā)沉靜，下棋的章法便趨于平淡，穩(wěn)中求實，愈發(fā)臻于完美了。

　　“阿姊謬贊了?！?p>　　裴無衣被自家阿姊夸得不好意思了，她也道：“依我看來，阿姊的棋藝比起一般世家女郎也是不差的?！?p>　　婢女又添了兩盞茶。

　　裴靜姝輕輕呷了口茶，想起什么似的?！安铧c誤了正事，妹妹。這是阿姊給你的見面禮，前些日子忘記拿出來了?！?p>　　裴靜姝從懷中拿出一個精致小巧的朱色平安結(jié)，平安結(jié)下首的紅線上穿著幾顆晶瑩剔透的玉珠。

　　這個平安扣，同前世裴靜姝送她的一模一樣。

　　裴無衣心下淌過暖流，眼睫微微動了動。

　　“這是平安扣，保佑我的妹妹平安喜樂，一生無憂。”

　　裴靜姝溫溫柔柔地笑著，親手為裴無衣佩戴在腰間。

　　“嗯。”裴無衣不知說什么是好，她默默地看著裴無衣，眉目柔和得可以?！爸x謝阿姊。我很喜歡?！?p>　　“咱們姊妹間無需如此客氣吶。”

　　裴靜姝看了眼天色，“家家今日請了長安最好的繡娘，晚間繡娘便會過來親自為你量體裁衣。待到過幾日后，我?guī)愀奥度A園的約的后便帶你去長安最好的首飾坊明珠閣瞧瞧?！?p>　　她頓了頓，說：“家家本來還盼著你春分時能到長安呢。在這春分時節(jié)吶，世家郎君娘子都會三兩相伴，約著一同騎馬踏春?！?p>　　“春光燦爛，韶光慢慢，好不熱鬧。這也被大家叫做青溪出游。只是可惜吶，你腳程慢了些，錯過了如此盛景?！?p>　　裴無衣繼續(xù)飲茶，只是笑而不語。

　　她聽著裴靜姝頗為可惜的話，內(nèi)心卻并沒有什么波動。

　　事實上，裴無衣她是故意放慢腳程的，故意避開此事的。而之所以這樣做，也只是為了避開與華歆的相遇。

　　她想著，只要從源頭上避開了這場錯誤的相遇，便不會同前世一般重蹈覆轍了吧。

　　姊妹二人又閑坐了會兒，后來婢女上了晚膳，又一同用了晚膳后便各自歇息了。

　　休息前，清河郡主請的繡娘果然入府了。

　　芳華園中，身穿湘妃色衫襦，綰著時行的螺髻的女子亭亭而立。

　　那繡娘姓柳，也不過二十芳華，模樣清秀，做得一手好衣裳。

　　此時她給裴無衣量好尺寸后，輕聲詢問：“女郎可曾有避諱的顏色？”

　　“不要太鮮艷的顏色吧。”

　　“好?！?p>　　柳娘子瞧著，素靜的顏色眼前的女郎穿上確實夠清雅脫俗。但是她十幾年的經(jīng)驗覺得，若是鮮艷奪目的衣衫，絕對又是另一番驚艷了。

　　但這是主人家的事，她也不會去多嘴。

　　三月二十九。清河郡主前往松隱寺上香拜佛。

　　當今圣上行事昏庸無道，沉溺酒肉美色，奢侈成風，不問國事只問鬼神。朝廷政事皆把控于陛下太傅平西王司徒燁之手。

　　而近些年太傅身體每況愈下，坊間也隱隱有傳言說其快要日薄西山，將行就木了。

　　匈奴作為覬覦中原的蠻夷中最強的一支部族，如此好時機，亦是盤亙在邊界蠢蠢欲動。

　　清河郡主本名司徒宜，本是當朝嘉和公主獨女，只可惜公主和駙馬早逝，后嫁于裴儉為妻。

　　從血脈上來講，她是皇族中人，乃當今陛下德寧帝的堂妹，因而憂心忡忡。

　　如今佛道思想盛行，世人寄托希望期盼于此，清河郡主亦是其中的一員。于是便帶著裴無衣和裴靜姝兩人，一同坐車前往。

　　禪寺位于長安最為清幽的山林中。中心有舍利佛塔，四周由堂、閣圍成方形庭院。

　　寺中曲徑通幽，皆栽滿了蕭蕭青竹。幾只倦鳥歸林，太陽的余暉墜入西山，天邊便勾勒出絢爛的綺色。

　　林間小道上的竹林籠罩在晚霞下，竹葉仿佛籠著光，光影交錯間影影綽綽。

　　杳杳鐘聲響起，清河郡主從佛像前的蒲團上站起來。長時間的跪坐，使得她雙腿血液流通不暢，以至于她站不穩(wěn)差點摔倒。

　　“郡主小心！”

　　身旁的婢女回雪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她，然后低聲問道：“郡主您怎么樣了？”

　　“無礙?！?p>　　清河郡主不以為意地揮揮衣袖，在婢女的攙扶下，她歇息了半晌。

　　待到腿腳恢復(fù)自如后，她同佛寺中的主持虔誠地行了個佛家禮儀。“主持?！?p>　　眉目平和的老者還了一禮，將幾個平安符遞給清河郡主，道：“這是施主誠心求的平安符，夫人收好了。”

　　“多謝主持?！?p>　　清河郡主面帶微笑，又問：“我在此處拜佛誦經(jīng)許久，不知主持可知道隨我而來的兩位女郎在何處？”

　　“施主說的可是裴家二位娘子？”

　　“正是?！?p>　　“哦。”梵凈主持雙手合十，道，“貧道方才見到我寺中道人領(lǐng)著兩位女郎去了后寺。松隱寺后山有潺潺溪水，奇石小亭，二位女郎許是在那里歇息去了?！?p>　　“好，多謝主持?！?p>　　清河郡主微微頷首。

　　松隱寺后山。

　　曲徑峭壁，有清泉溪流潺潺而過。水擊山石，環(huán)佩琳瑯，泠然作響。四周青竹冉冉，有山風穿過，竹葉蕭蕭，簌簌作響。

　　一小亭拾階其上。其后是飛湍的瀑流，水霧奔騰。裴無衣同裴靜姝一起，身旁并未有婢女跟隨。

　　裴靜姝慢慢走著，看向四周說，“妹妹看著這里如何？”

　　“……小亭潺溪，風景很是清幽?！?p>　　“妹妹所言極是?！迸犰o姝笑著說，“妹妹累不累？我時常同家家來此佛寺，記得前方有個可以歇腳的亭子?！?p>　　“那便極好了……”

　　裴無衣身子雖然大好，但常年不怎么運動，導(dǎo)致她沒走多久就有些累了。

　　她微微喘著氣，努力使自己平息下來，回答道。

　　二人一同往前方的小亭而去。

　　慢慢的，便可以瞧見亭子中影影約約有個黑色的小點。

　　她們再拾階往上，漸漸地，方才看清楚那是個背對著她們坐著的藍衣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