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宋州
“婢子是在憂心女郎吶?!?p> 她繼續(xù)道,“一早醒來,車上卻不見女郎蹤影,讓婢子好找?!?p> 阿蘿的語氣隱隱含了幾分嗔怪之意,卻又嬌俏地笑了,“原來女郎是在此處賞日出之景吶,這朝霞也怪好看的?!?p> “嗯?!迸釤o衣心下一暖,面色柔和了幾分,說:“下次不會了。”
“女郎也不知說了多少次下次了,可是次次都未曾實現(xiàn)立下的諾言?!?p> 阿蘿聞言,撇撇嘴,語氣頗有些無奈?!暗瓜駛€稚子一般,行動總是讓人瞧著任性妄為?!?p> “……”
裴無衣被她一嗆,倒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你這小婢吶,愈發(fā)沒得輕重了。怎么?你的月俸不想要了?我想著要多分給阿蔓些才好。”
她笑著同阿蘿打鬧。重來一世,她也不想再太過于拘束自我了。興許是因她心境的變化,待阿蔓阿蘿愈發(fā)地親近,阿蘿亦比前世更加地活潑了。
“女郎可不許偏心!”
阿蘿笑著討?zhàn)?,連連說,“是婢子錯了,不該取笑女郎。女郎您寬宏大量,原諒奴婢可好?”
裴無衣睨她一眼,道,“看你表現(xiàn)罷。”
阿蘿苦著的臉頓時喜笑顏開。
陳云一直在一旁瞧著主仆二人的打鬧,心下對裴公這位嫡出嬌養(yǎng)的小娘子的認識又愈發(fā)地深了。
主仆二人親昵非常,倒賽過其他世家女郎對待侍奉的婢女只作奴婢看待,讓人格外地艷羨。
“陳統(tǒng)領也在吶?”阿蘿這才發(fā)現(xiàn)一直沉默不語的陳云。
青年站在裴無衣身后,周身氣息沉默至極,一時間竟教人忽視了他的存在。
她嚇了一跳,只得匆忙行禮。
陳云道,“女郎不必多禮?!痹捔T,靜待一旁,再未言語。
阿蘿好奇地瞧了他一眼,旋即對裴無衣說,“女郎,咱們回去罷,阿蔓熬了菌子粥,味道鮮美得很呢?!?p> 菌子粥?
裴無衣有些饞嘴了,她打小便是個貪嘴的,家中姊妹都知曉得差不多了。阿蔓的手藝也是極好的,這一點沒有人比她更加清楚了。
但她面上卻不顯,依舊是清清凌凌的,白衣廣袖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她冷淡的應了一聲,“嗯?!?p> 阿蘿也是知曉自家女郎的性子,女郎她表面不顯,內心定是極其歡喜的,就如同上回陳統(tǒng)領炙肉,明明想吃卻又不肯自己說,驕矜的可愛。
于是乎,她也不在意裴無衣的冷淡,笑嘻嘻的說,“咱們快些回去罷,阿蔓等著呢?!?p> 裴無衣從容地往回走。
陳云默默地瞧了眼白衣女郎,目光逐漸不自在起來,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蔓熬的菌子粥果然味道鮮美,野菌香菇的鮮味和著粟米的軟糯,口感美妙無比。
裴無衣用銀勺細細地將粥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動作優(yōu)雅,眸光卻溫軟了幾分。
“女郎?,味道如何?”
阿蔓有些拘謹?shù)厥塘⒅?,內心忐忑,這粥她還是首次嘗試,不曉得女郎喜不喜歡呢。
“唔,”裴無衣小心的咽著,半晌,白瓷玉碗見了底。
她拿起帕子慢條斯理的拭著嘴唇,嗓音淡淡,“尚可。”
這句話令阿蔓內心陡然放松下來,長舒一口氣,又見吃飽魘足后的女郎懶散地倚在塌上,如同慵懶的貓兒,眼角眉梢全是舒服滿足,頓時笑意更深了。
女郎的性子她是了解的,如今這幅柔和的模樣,面上不顯,分明是滿意極了。
她的聲音輕快了些,輕手輕腳地收拾碗箸退了出去,“女郎滿意便好,若有什么不妥,盡管告訴婢子?!?p> 聞言,無衣瞧了她一眼,“嗯。”
吃過早膳,車架向東而行,一路上遇到許多阡陌人家,煙煙裊裊,日落而息,一派盛世太平的景象。
裴無衣知道,這只是表象,這里離洛陽,長安遠,因此還保留著淳樸的風俗習慣,洛陽還未失守長安風光仍在,盛世繁華下,掩著腐朽潰爛的蛀蟲,這王朝,若將傾之大廈,岌岌可危。
她嘆了口氣,想到河東裴氏將來四分五裂的族人,沉了眼眸。
算了罷,走一步看一步吧,她只是世家藉藉里一個不出眾的女郎,人輕言淺,改變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便是保全自己,保全家族。
在沉沉的思緒里,裴無衣想的頭疼,便疲憊睡下。
前路遙遙,一路上,一連幾日都是鄉(xiāng)間阡陌,裴無衣如今倒也靜的下心來,每日便捧卷沉讀。
三月十五,裴無衣到了宋州。
宋州同長安一般,直屬于洛陽管轄,是個繁華的地界,行至城中,裴公早已派了人馬侯著裴無衣的衣架,在此休整一日。
車架緩緩寄在了一處田莊外,此地名喚臨風,是裴氏在宋州的田產。
田莊管事迎了上來,灰衫袍襦,小冠束發(fā),面相一派精明。
“可是裴三公裴無衣裴女郎?”
阿蔓相答:“正是?!毙刺糸_車簾,迎裴無衣出來。
只見車架探出一只纖細蒼白的手來。
裴無衣下了車架,阿蘿便伶俐地為她撐上了傘。此時正當日午,日光有些刺眼。
“女郎這邊請?!?p> 只一眼,管事便收回了視線,恭敬垂首,“裴三公早已傳信于屬下,告訴我六娘子將至宋州,便早已吩咐好婢女收拾出亭苑,只待女郎前來?!?p> 這里的六娘子喚的是裴無衣。
河東裴氏人丁興旺,這些年來最光耀門楣的便是裴老夫人這一支。在裴老夫人這一眾孫子孫女中,裴無衣家族排行第六,故稱六娘子。
若是按裴家三公這一支稱呼,便是排行第四。上有長兄長姐,三姐早夭,便喚作裴四娘。
“嗯?!迸釤o衣頷首,向管事道,“有勞了,還不知管事名諱?”
那人恭敬地彎腰,只說:“不敢當,不敢當!家奴裴運,在此經營族中田莊已多年。”
一路直行,一直走到一處惠風和暢,清幽雅致的亭苑處停了下來。苑中靜侍著兩個婢女。
“女郎,這是青衣和綠衣。女郎若有什么不便的,自可吩咐爾等。”
年長的向前一步,對裴無衣一禮,垂首彎腰,“婢子青衣,見過女郎。”
前者語罷,后者緊隨其上,動作一致,道:“婢子綠衣,見過女郎?!?p> “好了,不必多禮?!迸釤o衣擺手,又問:“隨我而來的武士可有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