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蘭歲崢與蘭歲嶸
窗外朔風(fēng)冽冽，彤云密布，雪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簌簌飄落。
妘百草離開后，噌地站起身的蘭盡落僵尸般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明明痛徹心腑，卻是很久才踉蹌一步，扶住桌角。右手五指緊緊抓握胸口衣衫，揪出一片皺褶。
魏父只憑一封信，便想索要?jiǎng)e人兒子。而妘家堡，竟也答應(yīng)。
能有如此結(jié)果，最關(guān)鍵的因素定在妘宇然自己的態(tài)度。
可想想家世，比比個(gè)人，蘭盡落心中自知確實(shí)無法相提并論。
若非成為百里釗的馬前卒，為其辦事，他到現(xiàn)在還是四處流浪、一事無成的換月摘星手。
手指緩緩松開，他頹然坐下。
思緒萬千、雜亂紛呈中，他漸漸明白，眼前已非比得過、比不過的問題，而是被迫成為有婦之夫的自己，根本連比的資格都沒有。
何況妘百草雖言語甚毒，卻也是事實(shí)，妘禛禛對他是一廂情愿，他對妘宇然又何嘗不是。
無論身在何處，他對那人都停云落月、晝思夜想，一日不能忘。
然而他在那人心里，卻從未有過哪怕短暫停駐的時(shí)刻。
緩緩閉上眼，他想：罷了，罷了，糾纏下去，只會傷人傷己。智達(dá)之士般藏情遠(yuǎn)別去食邑居住，不就是為了避免這一點(diǎn)么。
何必因?yàn)橛信匀丝拷谊P(guān)愛，就生出不甘之心？
話本里常說，真正愛一個(gè)人，就是看他幸福，便足夠。
那就徹底放下，看他幸福吧。
金暮黎正在亭臺樓閣、假山藥圃的后花園看仨娃冒雪瘋跑，見他來，只是微微一笑，隨即手里多了兩個(gè)羊肉包遞過去：“餓著的吧？”
蘭盡落一邊接一邊“嗯”了一聲，然后慢慢吃著，并不著急。
金暮黎知道他現(xiàn)在什么都吃不下，便也不催，只道：“這種結(jié)果，是遲早的事?！?p> 蘭盡落點(diǎn)點(diǎn)頭。
別說妘宇然不喜歡他，就算喜歡、且妘宇然是個(gè)女子，也會在他成為別人丈夫后，另嫁他人。
更何況兩者都不是。
“那就面對現(xiàn)實(shí)想開些，別為難自己，”金暮黎拍拍他的肩，“你倆都是我在人界的朋友，我不希望看到你倆相處成仇?！?p> “不會的，”蘭盡落輕輕垂眸，“誰舍得自己的心上人不快樂？以前我未強(qiáng)行動他，以后更不會。”
那時(shí)妘宇然身邊雖有妘瓔陪護(hù)左右，但他可是天下無雙換月摘星手。
偷東西對他來說易如反掌，偷個(gè)人也難不到哪里去。
遲遲不行動，皆是出于喜愛與尊重。
如今，喜愛需隱藏，只剩后者。
飄落枝頭的雪花愈來愈大，一層層將其掩蓋，就像某顆曾熱切悸動、如今需疾速包裹冰封的心。
“異世有句話說，情場失意，商場得意，百里釗做了什么，你都看得到，”金暮黎一邊看娃一邊聊，“跟著她，一起努力把人界變得強(qiáng)大，比什么都有意義?！?p> 蘭盡落想了想：“的確是?！?p> “說不定還會被史官記上一筆，”金暮黎笑道，“世事無常，青史留名的機(jī)會也不是完全沒有。”
蘭盡落扯了扯嘴角。
“笑不出來就別笑，”金暮黎嫌棄道，“比哭還難看?！?p> 蘭盡落哭笑不得。
金暮黎沒話找話：“樂星翼他們走了么？”
“過年了還不走，國該易主換人了，”蘭盡落終于兩大口塞完包子，“據(jù)說賴在流風(fēng)的幾位皇帝，武級都得到了提升，走得很是心痛?！?p> 金暮黎聽樂了：“那年后恐怕還得找機(jī)會來?！?p> “隨他們吧，”蘭盡落扯了扯被自己抓皺的衣衫，“反正有百里釗在，他們也別想白吃白住。”
金暮黎嘖笑：“撈了不少吧？”
“瓊雨國有錢，不在乎這些個(gè)，”蘭盡落道，“得了那么大好處，回饋多少都是應(yīng)該的?！?p> 想了想，又道，“聽說他們打算下次來時(shí)，帶上御廚。”
“這主意不錯(cuò)，等各國美食匯集流風(fēng)京都，我可以帶小崽子們過去嘗嘗，”金暮黎看向拂雪團(tuán)雪球、扔向姐姐弟弟的夜冥珠，“這小東西嘴最饞，只在妘家堡就吃得話比平日少許多，若能輪流品嘗各國風(fēng)味，不得全天都被食物占著?！?p> 鋪著薄雪的地面更滑溜，蘭盡落眼瞧夜冥珠一會兒摔一跤，卻鼓著肉包似的腮幫子不哭不鬧，不禁真正笑出來：“也太可愛了！”
“之前神界有人出于喜愛叫她小肉包，她執(zhí)意糾正，說她有名字，叫夜冥珠，旁邊神將故意逗她，連喚幾聲肉包子，她氣不過，立即幫人取個(gè)外號，叫人鐵三叉兒，”金暮黎每每想起都要笑噴，“就因?yàn)樵撋駥⒌谋魇嵌喙δ芙疸^戟?！?p> 蘭盡落雖不知金鉤戟是何模樣，卻也被金暮黎的講述逗笑。
“年后尚有七天閑暇，不如由我做東，請寶寶吃遍帝都，”他發(fā)出邀請，“寶寶們長這么大了，卻還沒喝過蘭叔叔一口水。”
“被你這么一說，我還真想多宰你幾頓，”金暮黎樂道，“不過帝都就算了，等你跑馬到那里，假期都結(jié)束了，玩?zhèn)€屁?！?p> “……”蘭盡落無法反駁，“那怎么辦？”
“欠著吧，”金暮黎朝空中抬抬頜，“離開妘家堡，我還要去婆婆那里，等把這兩家吃遍，婆婆肯定要帶崽崽兒去帝都湊熱鬧。待湊完熱鬧，崽崽兒也該回去上學(xué)了?！?p> 蘭盡落：“……”
金暮黎被他表情逗樂：“會有機(jī)會的?！?p> 蘭盡落嘆氣：“猴年馬月?！?p> “勞逸結(jié)合，他們也不是天天上課，也有休息的，”金暮黎道，“這樣吧，人界夏季的時(shí)候，我看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便帶娃過去匯集，吃你的，喝你的，不把你的錢花完，我們就不走?！?p> 蘭盡落笑了起來：“好。”
“那就這么說，回去休息吧，”金暮黎拍拍他的肩，“對孩子好點(diǎn)兒，畢竟是你的骨肉。”
蘭盡落的笑容瞬間消失，卻還是微微點(diǎn)了一下頭。
金暮黎目送他離去，心中輕嘆。
成人再如何作孽，孩子都是無辜的，親生父親若一直無視或淡漠，對孩子的心理成長肯定不利。
今天那兩個(gè)孩子就一直怯怯的，既不敢看人，也不敢說話。
再這樣養(yǎng)下去，怕是要養(yǎng)廢了。
雪越下越大，落在金暮黎頭頂，分不清是雪還是發(fā)。
風(fēng)也越吹越勁，挾著雪掃得人眼睛睜不開。
金暮黎連聲招呼也不打，直接將崽崽兒收進(jìn)儲物袋。
突然換了場景的仨娃：“？”
回屋睡一覺，待母子四人醒來，已是夜幕降下。
冬天晝短夜長，天黑得早，妘中闕已讓廚房把食材全部備好。
金暮黎開門伸懶腰時(shí)，便有婢女小跑著快速上報(bào)給堡主。
于是，火鍋菜肴陸續(xù)擺上桌。
依然是由與她最熟的妘宇然親自來請，并陪同走向飯廳。
魏庭枝撐著傘，為二人擋雪。
三個(gè)崽崽兒戴了厚絨帽，隨著跑動，帽頂上的毛球一顛一顫。
妘禛禛夫妻倆也正過來，蘭盡落抱著剛學(xué)會走路的女兒。
金暮黎看到，有些欣慰。
但她沒有哄抱別人孩子的習(xí)慣，便指使仨娃：“姓夜的寶貝，去帶姓蘭的弟弟一起玩！”
夜冥珠反應(yīng)快，立即往回跑幾步，牽住蘭歲崢的小手：“沖??！”
可她忘了自己有一半的神獸血脈，跑起來的速度不是人界普通小孩兒所能比，一句沖啊剛說完，蘭歲崢便被帶了個(gè)大跟頭。
夜冥珠：“……”
這小孩兒怎么這么弱？
妘禛禛連忙上前扶起兒子，想責(zé)怪，又無法開口。
“雪地摔一下又不疼，你那什么表情？”蘭盡落低聲喝道，“放開，讓他自己走！”
金暮黎有點(diǎn)尷尬：“好像好心辦壞事了哈?！?p> “無妨，”蘭盡落道，“也就她在孩子摔倒時(shí)馬上去牽，但凡有點(diǎn)常識的人，都不會這么慣?！?p> 這一點(diǎn)，金暮黎倒是很贊同。
她看向妘禛禛，卻發(fā)現(xiàn)她的神情并非惱怒或委屈，而是愣怔與欣喜。
金暮黎突然了悟。
蘭盡落為百里釗辦事，在家的日子很少，偶爾回去，還是一副視她為空氣的冷漠態(tài)度。如今陡然發(fā)火，感受到對方人氣兒的妘禛禛自是驚喜居多，其他的全忘掉。
“看什么看，回娘家了就不是主人了？”蘭盡落依然壓著聲音，“還不帶貴客進(jìn)屋落座？”
妘禛禛還未回過神，便連連點(diǎn)頭：“哦哦，這就來，這就來！”
她直起腰，一邊朝金暮黎疾行，一邊偷瞟蘭盡落，既想哭，又想笑，既不敢置信，又欣喜若狂。
金暮黎看著她那復(fù)雜到難有詞語形容的反應(yīng)，不由攬住她的肩，用力摟一把。
妘禛禛的眼睛瞬間紅起來：“金姐姐……”
她及時(shí)改哭為笑，“金姐姐，我娘說今天的晚膳三哥也下了廚房，你可一定要多吃些?！?p> “嗯，好，”金暮黎道，“你三哥學(xué)習(xí)一般，卻有個(gè)好手藝，那年下廚做了幾碗牛肉面，把昱晴川～～”
說到這里，她忽然想起，“那呆貨呢？”
妘宇然聽得正要發(fā)笑，突聽她問起，不由愣了愣：“不知道。”
妘千陌從廳里迎出來：“那小子自上次離開后，我們便再未見過他。”
金暮黎想了想，直接躍上屋頂再落下一道隔絕所有視線的結(jié)界，掏出軒轅鏡劃呀劃，然后……
“尼瑪，這憨貨是又迷路了吧？”看著牽馬在林邊空曠地帶東張西望的昱晴川，金暮黎無語到極點(diǎn)，“大冬天的，還是穿這么少，也不怕饑寒交迫凍死荒郊?！?p> 眾人仰著臉，眼看雪發(fā)女子突然消失的身體又突然顯現(xiàn)，并直接將仨娃收進(jìn)儲物袋：“我去接個(gè)人，馬上就回來?！?p> 被迫習(xí)慣的仨崽崽兒：“……”
“進(jìn)去等吧，”妘宇然反應(yīng)過來，“昱晴川要來了，加副碗筷?！?p> 正廳里，談允賢立即令人加椅子加餐具，反正特意定制的飯桌夠大，再多來幾個(gè)也不怕。
妘宇然把魏庭枝帶進(jìn)廳，安置他坐下，自己又跑出去等。
魏庭枝清淺一笑，重新跟到他身邊，與他并肩而站。
妘宇然側(cè)首看了眼，微微勾起的嘴角壓都壓不下去。
蘭盡落暗暗握了握拳，緊接著，盯著女兒的小手輕輕撥弄，對那兩人視而不見。
金暮黎很快回來。
進(jìn)廳的第一件事便是放出崽崽兒。
再次變成跟屁蟲的昱晴川跟妘家老少簡單打完招呼后，一把抱住夜上淵大聲叫：“干兒子！”
撲完夜上淵撲夜冥珠，撲完夜冥珠撲夜清玥，最后蹲在地上，把仨娃全擱兩膝之間攬入懷。
金暮黎瞧他高興得眼淚直抹，不由有些感動：“想抱起來抱，蹲那兒不累么？”
說著，踹出一張椅子，穩(wěn)穩(wěn)停在他屁股后頭。
昱晴川連忙起身坐下，一邊腿上坐一個(gè)，另一個(gè)放中間，一副生怕被別人搶走的模樣。
妘宇然驚了：“他剛才稱他們什么？”
魏庭枝道：“干兒子?！?p> 妘宇然立即朝金暮黎扭頭。
金暮黎無奈：“早就認(rèn)下了?！?p> “反正我們干爹數(shù)量可觀，不多他一個(gè)，”夜冥珠瞧著飯桌小嘴兒叭叭，“人到齊了么？”
妘老夫人見她一臉迫不及待，不由笑了起來，連忙張羅入座。
“此乃雞、鴨、海參、魚翅、鴿子蛋等做的一品鍋，”妘中闕伸著掌尖介紹道，“這個(gè)則是大蝦、干貝、油條、凍豆腐、鮮豆腐、粉絲、凈魚肉、白菊花等做的菊花鍋?！?p> “這個(gè)是大白菜、酸白菜、牛肉丸子、羊肉、海米、河蟹、蛤蜊等做的酸菜鍋，”妘千陌接話介紹另一邊的，“沒想到晴川會來，只做了三個(gè)鍋，也不知夠吃不夠吃?！?p> 話音一落，眾人便都笑起來。
因?yàn)槎紩缘藐徘绱ㄊ莻€(gè)吃貨。
“不夠吃再做嘛，廚子又不是跑了，”夜冥珠很是維護(hù)憨貨，“干爹就是因?yàn)槟艹?，才長這么壯，一點(diǎn)也不怕冷?！?p> 昱晴川嘿嘿直樂，低頭就在她臉上親一口：“干爹是銅筋鐵骨！”
妘宇然欲接“你還火眼金睛呢”，卻忽想起這里沒有西游記。
“這滿桌的菜，不吃飯都能飽，哪有不夠的道理，”金暮黎舉起筷，夾起炸銀魚，“把他們放下來坐，吃完飯你想咋抱就咋抱。”
昱晴川這才把仨娃安置在身邊椅子上：“寶寶想吃啥？告訴干爹，干爹給你們夾?！?p> 夜冥珠伸出小手叫道：“那個(gè)！那個(gè)！”
竟是油炸鐵腳雀。
桌子太大，昱晴川也夠不著，干脆下位跑到妘宇然那邊，從兩人縫隙里直接把整盤炸串兒端走。
“這吃貨來了就是熱鬧，”妘宇然笑道，“看他吃飯，沒食欲都能干幾兩?！?p> “可不是，”金暮黎也樂，“所以機(jī)會難得，趕緊動筷吧，慢上幾秒，說不定就咵咵，沒了?！?p> “對！”妘宇然一邊笑一邊將鹵煮鵪鶉夾到爹娘碗里，又給大哥夾些他愛吃的東西，“跟這家伙吃飯就要靠搶，不搶吃不到嘴?！?p> 大家又是一陣哄笑。
蘭盡落靜靜坐著，時(shí)不時(shí)喂給女兒雞蛋羹或杏仁豆腐。
雖努力不往對面瞟，卻還是瞧見妘宇然照顧爹娘親哥后，又照顧魏庭枝，將蟹粉蛋卷夾到他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