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澄澈明亮，讓那些無遮無攔的平坦之地一覽無余，而對于陽光都照不進(jìn)的草叢窯洞來說，反倒顯得尤為幽暗，若是看得久了，總覺得其中好像潛藏著什么東西似的。
紀(jì)蘇感知敏銳，縱然不開啟通識感應(yīng)，也能覺察到那股四處彌漫開來的孱弱陰氣，它們稀薄到無法顯化出形體，連孤魂野鬼都算不上，不僅無法作亂，就是普通人的陽氣稍稍沖撞一下都能令其破滅掉，他也就沒放在心上。
當(dāng)女子說要開始找的時候，少年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明明她氣息不強(qiáng)，自己本應(yīng)該理直氣壯地除魔衛(wèi)道，可他就是感到有點(diǎn)緊張，甚至還有那么點(diǎn)心虛。
“我要開始找嘍……”女子的聲音再次傳來。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一塊破瓦罐邊，將其一把掀起，口中笑道：“笨小六，找到了！”
出聲之際，指尖一點(diǎn)光芒點(diǎn)出，那團(tuán)浮動的陰氣立刻顯出略有些透明的形體，赫然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娃娃。
他胸前穿著紅肚兜，看上去年紀(jì)極小，腦袋上長著稀疏微黃的絨毛，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嘴里含著手指咯咯直笑，口中只能發(fā)出咿呀聲，不會說話。
“小六，你每次都藏在這里，我總是第一個就能找到你?！迸尤嘀尥廾兹椎哪X袋，柔聲道。
小六步履蹣跚地跟在后頭，女子走在前頭，不久之后她就分開草叢，探手一拍：“小十一，我看到你了！”
又一個娃娃顯出了形體，他將身子藏在草叢中，屁股卻撅得老高，此時爬起身來撓撓頭，呵呵傻笑。
他也穿著件紅肚兜，年紀(jì)稍大些，可也不到一歲的樣子，女子揉了下他的頭，他便來到小六身后，雙手搭在他肩上，兩人邊走邊咿咿呀呀的說起話來。
“寶寶藏在哪里呢……”
女子邊走邊拍打著手掌，到了一堆破磚爛瓦間，她蹲下身來一指點(diǎn)出：“小五五，藏得不錯！”
話音剛落，一個小娃娃顯出了身形，他迷迷瞪瞪地坐在一堆磚瓦間，渾身光溜溜的，看著周圍環(huán)境顯得有些害怕，直往女子懷里鉆。
女子手中靈光一閃，小娃娃身上便也多了件紅肚兜，又把他抱在懷里，輕柔的撫摸起來。
“小十三，最聰明，知道藏在耗子洞！”
女子懷里抱著個小娃娃，身后又跟著兩個娃娃，來到一處隱蔽的草叢中，探手輕輕一抓，便從耗子洞中提起一個紅衣紅褲的小姑娘。
她看起來是兩歲的模樣，頭頂扎著兩根羊角小辮，小臉紅撲撲的，笑的時候露出缺了兩顆的雪白牙齒，一出現(xiàn)就撲到女子懷里蹭了蹭。
女子蹲下身來，撫摸著小女孩的臉蛋，將懷里的小娃娃放到她面前，說道：“小十三，這是新來的小五五，他年紀(jì)小膽子也小，你可以幫我照顧他嗎？”
小女孩用力地點(diǎn)點(diǎn)頭，上前一把抱住小娃娃，輕撫著他后腦勺說道：“寶寶乖，別怕啊，哥哥姐姐陪你玩……”
另外兩個娃娃也湊過來，圍著小娃娃咿咿呀呀的說了一陣子，小五五的眼中漸漸不再迷惑和害怕，他跟著小丫頭一起來到隊伍中，像模像樣的站在了第三位。
小丫頭抬起他兩只小手搭在了小十一肩上，又扶著他走了幾步，于是小五五就學(xué)會了走路，開心的咿呀叫喚起來。
在這之后，女子在草叢下、樹洞里，石縫中等地方，不斷地找出一個個孩子，最后竟已過了半百之?dāng)?shù)。
他們年齡都不大，至多也就是兩歲的模樣，多是男娃，穿著一件紅色的肚兜，女娃只有七個，都是紅衣紅褲，扎著一個或兩個的小辮。
他們聚在一起，咿咿呀呀的說著話，或是彼此相對而笑，沒有絲毫陰森景象。
紀(jì)蘇躲在遠(yuǎn)處望著這一切，心中只覺得古怪至極，不清楚這是什么情況，只覺得像是在做夢一樣。
就在這時，他忽有所感，轉(zhuǎn)身往旁邊看去，一團(tuán)浮動的陰氣不知何時飄到了身側(cè)，他下意識的緊鎖氣血和法力，以免一不小心與其氣機(jī)沖撞。
長長的隊伍聚集了五十多個孩子，女子雙手往身前攏了攏，說道：“你們都靠緊些，讓我來數(shù)數(shù)齊了沒有?！?p> 于是，所有孩子都不再排隊，他們聚集在女子身前，興奮地張舞著雙手，跺腳蹦蹦跳跳，口中大呼小叫。
便是新來的小五五，也跟著丫頭小十三身邊，口中咿哩哇啦地叫著，像是要表達(dá)些什么，全然沒有了之前的害怕。
“小一、小二、小三……小五一、小五二、小五三……咦！小五四呢？”
女子大聲說著，眼睛卻瞥向一段倒塌的土墻，抿嘴而笑，帶著一群小娃娃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小五四，最淘氣，沒人找他……”女子忽地跳到墻角陰影邊，指尖一點(diǎn)：“哭啼啼！”
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顯出了身形，他前后左右的巡脧著，像是在找什么東西，雙手四處亂指，嘴里嗚嗚半天，擠出兩個字：“人……人！”
女子露出警惕之色，忙把孩子們攏到身邊，又靜下來細(xì)細(xì)地感受了一會，這才面色一松，俯身在那孩子腦門上輕輕一點(diǎn)：“真淘氣，是不是又想去嚇唬人了？下次吧，這次你們在這玩就行了?！?p> 女子將所有孩子帶到了空地上，雙手捏了一個法訣，大片的月光如細(xì)碎的螢火般降下，灑落在這群孩子中間。
他們的身影原本帶著虛幻透明之感，此時卻越發(fā)真實(shí)起來，轉(zhuǎn)眼就成了一群活生生的娃娃，倘若是白天在人多的地方出現(xiàn)，絕對不會有人懷疑他們是鬼。
“咿呀呀！”
一個孩子忽而飄了起來，小胳膊小腿撲動著，像是在浮水一樣，不斷地往上升。
“嗚哇哇……”
又一個娃娃離地而起，他手腳并用，如同在空中爬行一樣，努力地抬起脖子，漸漸遠(yuǎn)離地面，那模樣很像是狗刨水。
呼的一下，幾乎所有的孩子都爭相漂浮起來，他們像是能在空氣中游泳中，只要拍打著胳膊腿便能獲得升力，拍打的越快，升得就越高。
五十多個紅孩子徐徐升起，像是挑起了一盞盞紅燈籠，他們在空中舒展身軀，不僅能往上飄，還能往旁邊游，空氣中洋溢著他們的歡樂聲。
那個叫小五五的娃娃，呆呆地站在原地，仰頭看了一會，哇的一下哭出聲來。
丫頭小十三聽到聲音，連忙從天上游下來，一把將他拽起：“小五五，你別哭，我來教你怎么做，就像這樣……”
沒過多久，小五五也學(xué)會了狗刨式，在孩子中間玩得不亦樂乎。
這些鬼娃娃們不知疲倦，不多久就飄到了丈許高，并且越升越快，像是放風(fēng)箏似的。
“瞧瞧，我要是不管，你們又得飛上天了，被風(fēng)刮走了怎么辦？”
女子仰首喚道，雙手再次掐訣一引，大片月光垂落下來，形成了一層白瑩瑩的光膜，像是一個巨大的泡泡般將所有娃娃們?nèi)υ诹似渲小?p> 啵！
飛到了三丈高，孩子們便會撞在軟軟的光膜上，而后被輕柔地彈回來，他們似乎頗為喜歡這點(diǎn)，不斷的主動撞上去，又在啵啵聲中被彈回，嘴里咯咯笑個不停。
在發(fā)現(xiàn)身旁的陰氣之后，紀(jì)蘇悄悄地離開了原來的地方，躲在一處荒草掩映的土墻后，在察覺到女子離開之后才慢慢靠近。
結(jié)果，一上來就看到了眼前這幅景象。
起先他愣了愣，怔怔地看著眼前一幕，漸漸地就忘卻了煩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刻他的心境是多么的平和愉悅，仿佛他也成了這些孩子中的一個……
女子坐在坍圮的土墻上，雙手?jǐn)R放在兩邊，晃蕩著兩條腿，仰首看著這群孩子，起先她也笑得很開心，笑著笑著便沉默下來，不久便哭了。
她沒有眼淚。
只是無聲地啜泣著，卻似乎傷心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