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天旋地轉,待紀蘇站定之后,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置身于一處陌生之地,祝師叔已不見了蹤影。
“這是……”
紀蘇起初沒注意,只感覺此地視野極好,放眼望去水天一色,遠處群山籠罩在煙云之中,便想到處走走,結果這一出去可不要緊,整個人都看傻了。
原來此地竟孤懸于天,下方是片極大的水域,碧波萬頃,波光粼粼,不時有長相奇異的魚群躍出水面,全然一幅畫中美景。
可他方才出去時險些一腳踩空,若不是及時收住腳,一旦從此處跌下去,不定就會溺死在水中喂了魚。
“好險好險,這又是什么地方……”紀蘇受了一驚,心臟砰砰亂跳。
“這里是天水湖上的觀景亭。”有溫和聲音從背后傳來,紀蘇轉身望去,一位身姿修長挺拔,容貌俊美的青年映入眼簾。
他頭頂道士髻,身著青色紋月道袍,膚白如玉,劍眉之下一雙眸子深靜如幽潭,看去二十左右,與紀蘇說話時嘴角噙著笑意。
“此處算是本宗的最外圍,多用來糊弄那些外來訪客,門內弟子倒是很少至此?!?p> 青年上前幾步,抬手一禮,笑道:“在下白鱗,祝師叔有事來不了,特意吩咐我來接待師弟,師弟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來問我?!?p> “原來是白師兄,紀蘇初來乍到不懂規(guī)矩,還請師兄多多指點。”紀蘇還了一禮,連忙說道。
“師弟客氣,眼下時間還早,不妨隨為兄在紫墟觀中游歷一番,見識下本宗名滿天下的盛景。”
“有勞師兄了。”
……
站在山門外遠觀和身處其中確實不同,紫墟觀之廣大遠超臥牛山那百里世界,這里云煙渺渺,紫氣升騰,靈山秀水各具其形,飛禽異獸各有其神。
群峰聳立探入云中,江河自山間峽谷奔騰而過,碧綠的草原上散養(yǎng)著踏云飛馬,幽綠的湖泊中嬉戲著數百頭碩大老黿。
白鱗聚起丈許見方的浮云,載著紀蘇在紫墟觀中游歷許久。
見識了“任憑天外晴方好,吾自空蒙雨亦奇”的湖心煙雨亭,據他所說這是某位內門弟子的悟道之地,無論四季更迭、天時變化,終日都是煙波浩渺的朦朧景象。
還有女修眾多,觀景之時亦被人觀的煙霞峰,此峰煙霞與云海相結合,可生出諸般奇詭蜃景,真假難辨,雖此景罕有紀蘇雖未能親眼得見,可那變化萬端的煙霞云海還是讓他嘆為觀止。
紀蘇還見到一頭體型碩大的金色鯉魚王,足有二十來丈長,帶著一群體大如牛犢般的“小”金鯉,自下游河口處逆流而上。
躍過一座座越來越高的雕龍巨門,每躍過一次,小鯉魚都會略微大上幾分,體型愈大者愈是頭角崢嶸,愈是能躍過更高的龍門,其中那頭鯉魚王已長出了一對珊瑚般的金角,仿佛下一刻就能化龍似的。
一路上所遇之人,上至騰云駕霧的仙師,下至灑掃迎客的童子,個個出塵脫俗,氣度不凡。
方才他們行走在云橋上時,迎面經過一群挎著花籃的貌美少女,其顧盼生姿,鶯鶯燕燕,儀容氣質出塵,在紀蘇看來幾乎就是他想象中的天宮仙女了。
可是據白鱗所言,她們不過是某些內門弟子調教出的婢女,僅僅是“粗通煉氣”,算不得真正的修行中人,讓紀蘇忍不住嘖嘖稱嘆。
說到修行,紀蘇過后忍不住好奇問道:“師兄,你和祝師叔都是仙人嗎?”
紫墟觀著實不小,逛了半日,據說還只走了一小部分,還有大半的地方卻是不方便觀覽。
眼見著紀蘇有些乏了,白鱗就帶他去了一處宗門外圍的繁華街市,在酒樓上吃了頓飯,滿桌的珍饈美味沒有一個認識的,白鱗只是喝了點酒,紀蘇卻趁機大飽了口福。
吃飽喝足,連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白鱗在一處渡口借了艘烏篷小船,載著他來到一片名為“海塘”的云海中釣起魚來。
云海垂釣,原本是天方夜譚,可在仙家之地,似乎又頗有意境。
烏篷小船在云海上方飄飄蕩蕩,不時有些長著晶瑩雙翼的銀色游魚自云底躍出,銀魚身體狹長,頭部尖尖,在陽光的照耀下如匕首般閃爍著寒光。
據白鱗所言,海塘中的魚是銀匙魚,只在靈氣和水華濃郁的云海中生長,外面只有少數幾個地方能見到。
兩人手持魚竿坐在船頭垂釣,一些膽子大的銀匙魚直接探出腦袋,瞪著眼睛好奇的打量著紀蘇,只是當它們看見紀蘇身旁背簍中露出的黑色魚頭時,都仿佛受了驚嚇般迅速退開,躲藏在更遠處圍觀。
“這很難講。”聽到紀蘇的問題,白鱗斟酌了下,回答道。
“哦?”
白鱗笑道:“在凡人和煉氣不久的修行者看來,我當得起‘仙師’的尊稱,可若較起真來,便是境界遠在我之上的祝師叔也稱不得仙。其實我輩修行之人,無論境界高低皆是修士,不過是聞道先后、道行深淺的區(qū)別罷了。”
“那師兄……要如何才能成為仙人呢?”
“簡單,修行就行了,煉氣、通靈、種神……只要能一步步修持下去,總有一天會成仙的,只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成仙就完了嗎?我看未必,道法有高下之分,仙人也得有個三六九等吧,既是低人一等,修為就算不得圓滿,還不是得接著修行……”
“這也太難了吧!”
“嗯,我只說簡單,可沒說容易啊?!卑讕熜侄读讼卖~竿,側首笑道。
“唉……我還想當劍仙呢,看來希望渺茫了?!奔o蘇搖搖頭,手中魚線又放長了些。
他記得自己在夢中的學堂上偷看過同學的小人書,有一本書上畫的是少年劍仙大戰(zhàn)黃毛怪的故事,還有一本則是少年劍仙仗劍行天下的游記,只可惜都沒能看到結局,至今留有遺憾。
不過,劍仙的瀟灑風姿早已刻在他的心中,怎么都忘不掉。
“師弟想做劍仙?”白鱗收起了笑容,轉首望著他的眼睛,問道。
紀蘇轉首,正對著白鱗的一對幽深的眸子,只是看上一眼就仿佛要被攝住一般,當即心中一凜。在他眼中,這一刻的白鱗和先前大不一樣,似是多了一股鋒芒,還有一種凜然的氣勢。
紀蘇不覺間端正坐姿,斂容正色,肅然說道:“師兄,我想學劍!”
“哈哈哈……”白鱗驀然仰天大笑,“師弟何必自謙?劍仙就劍仙,我輩修士欲取之道,大可強取之,劍仙又如何?他人修得,我亦修得,師弟要學劍,且看為兄這劍如何!”
白鱗端坐不動,右手食指輕點眉心,倏忽有白光躍入云海,無聲無息,瞬間消失不見。
紀蘇初時不解,呆看片刻,忽然騰地站起!
不知何時,面前云海居然一分為二,犁出了一道丈許寬的幽深溝壑,深不見底,一直延伸到到極遠處,久久未能愈合。
又見那白光自遠處飛來,在云海上空四處游走,速度極快,在陽光下留下道道白色殘影,觀其形,赫然是一個古體的“劍”字。
劍字成形之后白光倏忽躍回,跳入白鱗掌中懸停,紀蘇一看,卻是一巴掌大小的瑩白小劍,其形如白蛇,劍身遍布著細密鱗片,兀自在方寸之間游動不休,宛若活物。
白鱗收起小劍,數息之后云海溝壑方才轟然填平,而劍字光影更是在云海之上浮動了許久,方才逐漸隱沒。
“愚兄不才,只是劍修?!卑作[面色平靜,“離劍仙固然還差之遠矣,可那等境界到底怎樣的風光,卻也想要親自見識一番的?!?p> 白鱗這番話聽得紀蘇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地成為劍修,手持仙劍劈開一座山,方才能一抒胸中之氣。
他倒不是沒見過大場面,白衣女仙駕馭大月的場景仍歷歷在目,可這已然超出了他的理解和想象,并不像白鱗這般就在其眼前施展,只憑一把小劍就能斬斷云海、虛空刻字,在他看來這已是神乎其技。
就在這時,噼啪之聲如密集雨點般傳來,云海之中忽地激蕩不休,如一鍋煮沸的水,無數梭子般的銀光飛騰起落,赫然是一條條躍出海面銀匙魚。
白鱗忽地一拍額頭,面露無奈之色,高聲喊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對……”
邊說著邊從袖中抓出一把類似谷物的東西,拋灑入云海之中,如此撒了三次,躁動的云海才平復下來,白鱗身上的鋒芒肅殺之意自然早就煙消云散了。
這時,白鱗忽然面露喜色,大笑道:“上鉤了!”
只見他抖起手中的魚竿,纖細晶絲的另一頭,一只大如水缸般圓鼓鼓的銀……球躍出了云海,此時它正努力扇動著小小的翅膀,短暫的愣過之后終于明白發(fā)生了什么,自己帶著魚線怒氣沖沖的來到了這對罪魁禍首的面前來。
紀蘇莫名的有些心虛,白鱗卻感慨道:“小師弟你可真是福緣深厚啊,我在紫墟觀修行了那么多年,這海塘也不知來過多少次了,釣到魚王的次數兩只手都數的過來了”
紀蘇一臉不解。
白鱗灑然一笑,伸出一只手來順著晶絲魚線從銀魚王的口中輕巧的取出了一枚圓珠——一種特制的餌鉤,然后好整以暇的看著對方。
銀魚王眼珠一轉,扇動翅膀悄悄后退,白鱗笑容不變的盯著它,最終這只氣鼓鼓的銀魚王張口吐出了大團白霧,來勢洶洶的罩住了烏篷船頭上的二人。
白鱗早有準備般的袖子一兜,絕大多數白霧都被其海納百川的收入一個白瓷瓶中,余下部分被其拘成了一團拳頭大小的圓球,對著紀蘇頭頂一拍,口中說道:“小師弟坐好了,師兄送你一個見面禮。”
紀蘇頓時感到一陣酣暢淋漓,只是這種感覺來的快去的也快,他很快就清醒過來,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拍了拍臉,好像……一切都沒什么變化。
白鱗笑道:“這銀魚王的精華對你大有好處,只是如今你還未曾正式修行,就像那半畝方塘還未開挖,給你再多的水也兜不住,方才我以本脈秘術助你暫且收納此物,待得將來破境通靈之時自會得了好處?!?p> 紀蘇雖然不是很明白,可還是連忙抱拳道:“多謝師兄?!?p> 白鱗微微一笑,從袖中掏出一枚蓮子狀的物什,拋給了那條憤憤不平,仍在不遠處徘徊的銀魚王。
已恢復正常體態(tài)的銀魚王靈巧的游動著,一?!跋沭D”入腹后它似乎氣消了大半,又轉身朝向紀蘇扭了扭頭,用充滿靈性的眼神看著他。
白鱗氣笑道:“吶,再給你一顆,可別再得寸進尺嘍?!?p> 銀魚王接過之后迅速的鉆入下方云海中去,似乎生怕對方反悔似的。
“銀匙魚性情溫和,有吞吐水運精華和聚攏天地靈氣的天賦,可這一族頗有氣節(jié),受不得半點強迫,它若不樂意,就算是拼著自爆也絕不肯就范。當然,即便得不到這樁好處,各大宗門世家還是喜歡養(yǎng)上一些,其中規(guī)模最大的魚群在那風雷雪并存的三神廟中,有機會你可以去看看,興許還能一睹成年大魚王的風采,那可是和本門鯉魚王齊名的存在。”白鱗娓娓道來。
“我見它方才似有些不情不愿,卻又不敢逃走,是因為怕師兄的飛劍么?”紀蘇好奇道。
“這倒不是?!卑作[搖頭道:“這是很久以前本門和初代銀魚王,同時也是這片海塘中所有銀匙魚的共祖一同定下的規(guī)矩,上鉤了就得留下點什么,要是野生的銀魚王,即便如剛才那只幼年期的,在這廣袤云海中我也未必奈何得了它。何況釣魚只能用釣竿——這也是本門的規(guī)矩?!?p> 云濤聚散,金陽轉紅。
烏篷小船靜靜地飄蕩在云海上空,遠處是露出小截的山峰,眼前正是“天高云海闊,孤峰落日圓”的壯麗景象。
這一刻,紀蘇心中驀然涌現(xiàn)出一股莫可名狀的情緒,他面色平靜,內心卻如波濤起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