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罷,張山攜郡國重臣,帶衛(wèi)隊護送龍懿等人回行宮。
龍懿倒頗有幾分謙謙君子的氣質(zhì),一直幫皇后提著裙擺。
行宮由親兵把守,張山等人就此拜別皇帝、皇后。
唐世涯的下榻之處,就在行宮左側(cè),張山主動要求送其回府。
一邊走,張山一邊弦外有音地發(fā)泄道:“相爺今日對北遼這般大恩大德,張某無以為報,實在慚愧!”
唐世涯淡然一笑,作揖道:“北遼王功高若此,大陸人人都言,做官當如北遼王,唐某除了頂禮膜拜,依然是頂禮膜拜!”
“不知相爺此番隨陛下前來,也沒備啥禮物,改日定當雙倍奉上!”張山繼續(xù)話里帶話道。
唐世涯頓時笑得很囂張,“北遼王太過謙虛,五萬石谷物,那可是北遼糧倉的三分之一啊,難道還不夠打發(fā)唐某?受此大禮,按理說,我作為宰相,得替南國數(shù)百萬災(zāi)民向北遼王叩首啊才對!”
“相爺不愧是心系天下的一代名相!張某佩服!”張山強忍著怒氣,草草作揖,快步離去。
看著張山的背影,唐世涯微微笑著,對下屬吩咐道:“里里外外都給我盯緊點兒!哪怕是一只蚊子,也不能飛進陛下寢宮!”說完進得屋內(nèi)。
一布衣男子迎出來,拱手作揖,“相爺,按照你的指示,末將已安排右路軍抽調(diào)兩個二十人小隊,連夜執(zhí)行緊急任務(wù)!左路軍在太豐城十尺一崗,百尺一哨,暫時沒有什么異常情報?!?p> 此人乃石月帝國禁軍指揮使寒鋒,二品武將。他濃眉大眼,鼻梁高挺,身高得有一米九,說話間臉上的肌肉微微顫動。雖然打扮成北遼本地百姓的樣子,但依然掩蓋不住逼人的英氣。
唐世涯回禮,語氣凝重地說:“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更何況虎狼般的北遼?寒將軍,這回如果免不了刀兵相見,陛下能否安然無恙,我等能否返回帝都,就全仰仗將軍你了!”
“相爺放心,如若北遼膽敢有任何出格,末將定當蕩平太豐城,護陛下及相爺安全返回帝都!”寒鋒信心滿滿道。
“用兵之事,唐某不懂,寒將軍辛苦了!我先去歇息了?!碧剖姥恼f著,朝內(nèi)賬走去,想來是對這位禁軍指揮使很放心。
話說神童馬克瑞自閣樓出來,在兩個衛(wèi)兵的護送下,坐上馬車,朝太豐城西門而去。馬車后面,三個黑影一閃而過,潛入路旁的樹林中。
馬車一路緩緩行進,駛?cè)肓艘黄飸魠^(qū)。
這里就是一個城中村,周邊都是高大的新式建筑,琉璃瓦,石灰刷過的墻,而這一區(qū)域的建筑風(fēng)格則是五花八門,有相對比較整齊的草棚,有用爛木板搭的棚子,有泥坯房。
豬、羊、雞、鴨等動物,就在巷子里蜷縮著。一排馬棚一直沿著巷子延伸到遠處,數(shù)百匹馬兒站著睡覺。
整個巷子里,一股臭味撲鼻而來。
原來,此處是太豐城的馬場,主要是飼養(yǎng)驛站及民用馬。這里,基本上處于太豐城郊區(qū)了,此處的居民,多數(shù)靠馬場上下游的業(yè)務(wù)維持生計。
衛(wèi)兵掀開馬車的簾子,馬克瑞人太小,站在車上腳還夠不著地,只能跳下來。
衛(wèi)兵一人端著一個托盤,里面是剛剛帝君賞賜的黃金,當然這金元寶還是出自北遼郡的金庫。
三個蒙面黑衣人悄然而至,正好一對一,一手從背后捂住衛(wèi)兵和馬克瑞的嘴,一手掏匕首抹脖子。
兩個衛(wèi)兵瞬間癱軟,而馬克瑞則有如神助,從黑衣人手里掙脫,泥鰍一般竄入馬棚。失手的蒙面人一個魚躍,撲進馬棚。
另外兩個蒙面人,將金元寶塞進兩具尸體的衣服內(nèi),拖著兩具尸體塞進馬車,也追了進去。先前盛放金元寶的托盤已打翻在地,不知是有意還是不小心,馬車踏板上還掉了一顆金元寶。
馬棚里,馬兒受驚,狂跳著長嘯,馬棚里頓時炸開了鍋。
一個正在打盹的馬倌,覺察到不對勁,以為是有偷馬賊,一邊朝有響動的地方趕來,一邊敲響了銅鑼。
“小心馬賊!小心馬賊!”馬倌的呼叫聲,伴隨著鑼聲,在巷子里傳開來。
巷子里,各家的窗戶,探出了無數(shù)看熱鬧的腦袋。
馬賊偷馬,再正常不過。抓馬賊,是官府的事,居民們除了開窗掌燈看看熱鬧,斷然是不會加入抓馬賊的隊伍的。
馬倌發(fā)現(xiàn)了停在巷子里的馬車,抬頭四顧,上去一番查看,踏板上竟然有一顆金元寶。
馬倌滿眼放光,顫抖著手拾起,又進到里面,在兩具尸體上搜羅一番,揣得滿滿當當,連滾帶爬消失在夜色中。
太豐城駐守郊區(qū)的二十人衛(wèi)隊,很快集結(jié)趕了過來,他們手里舉著燃燒的火把,身上穿著盔甲,腳上蹬著皮靴,腰間挎著長刀,雄赳赳氣昂昂,一副要將馬賊碎尸萬段的架勢。
須臾,衛(wèi)隊就來到了馬兒最為狂躁的地段,一番搜索,別無收獲。
后見巷子里停著一輛馬車,車內(nèi)還有兩具尸體,而且與自己一樣是北遼衛(wèi)兵,看他們的著裝,竟然是郡守府里的親兵,身份想來是極為尊貴。
衛(wèi)兵從馬車里拉出兩具尸體,圍觀的居民顯得無比興奮,元旦佳節(jié)死人,確實是一件新鮮事。而死的人,還穿著軍服,那就更了不得了。人們紛紛議論著,卻聽不清說些啥,只聽得巷子里像是打翻了蜂窩。
衛(wèi)兵隊長大吼道:“大半夜的,都給我把門窗關(guān)好了,該干嘛干嘛去!馬賊已經(jīng)殺了兩名官兵,如果潛入你們家里殺人,可別怪也沒提醒你們!”
這一番話,讓居民們頓時收斂了,紛紛關(guān)了門窗,巷子里瞬間恢復(fù)了死寂。
衛(wèi)兵隊長蹲下身子,試探了一下死者的鼻息,又翻看了一下死者的眼睛,緩緩道:“此兩名衛(wèi)兵已經(jīng)死亡超過一刻鐘,而我等聽到銅鑼在此之后,說明偷襲者此前已殺死了衛(wèi)兵。另外,尸體明顯有被動過的痕跡,如此說來,偷襲者恐怕不見得是馬賊這么簡單了!”
衛(wèi)隊長沉吟著,將手從尸體臉上移開,站起身來,“帝君正在巡游太豐城,郡守親兵死于非命,此事非同小可,你們給我瞪大眼睛嚴加看守,不得出半點兒差池,我這就去稟告郡守!”
說著順手在馬棚里牽了一匹馬,一躍而上,雙腿猛夾,絕塵而去。
北遼郡守張山官邸,西門衛(wèi)兵隊長聲稱有要事稟報,被親兵擋在門外,雙方發(fā)生了爭執(zhí)。
張山和師爺聞聲出來,見兩個親兵將長矛架在衛(wèi)兵脖子上,衛(wèi)兵一點兒也不懼怕,振振有詞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定當親自稟報郡守,如果有什么閃失,你們兩個親兵承擔得起嗎?”
“一個小小的衛(wèi)兵,能有什么大事?再說,你和郡守之間至少還隔著二十級呢,每個衛(wèi)兵都像你一樣,不講層級,直接給郡守報告,那北遼還不亂了套啊?”親兵針鋒相對道,“你他娘的是想見郡守想發(fā)瘋了吧?你想出風(fēng)頭我可以理解,但你也不看看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
“夜深人靜,不得喧鬧!”師爺李明達厲聲道,“什么事?這么晚還來我府上?”
衛(wèi)兵單膝跪地,雙手抱拳,簡短稟報道:“稟報郡守、師爺,我乃西門衛(wèi)隊隊長張俊,適才在馬場附近巡邏,聽聞馬倌敲鑼稱有馬賊,遂帶隊前往,發(fā)現(xiàn)郡守府的馬車停在馬場外,兩名親兵已被割喉,尸體有被動過的痕跡,衣衫都被扯開了,兇手情況不明?!?p> 張山大驚失色,小心翼翼地問:“可曾見過一八九歲的小男孩兒?”
“稟郡守,我等已仔細搜查,除受害二人,未曾見過其他人員!”衛(wèi)兵解釋道。
張山果斷命令道:“師爺,命親兵統(tǒng)領(lǐng)張海帶八百親兵即刻趕赴現(xiàn)場,命衛(wèi)兵統(tǒng)領(lǐng)張云集結(jié)隊伍,封鎖出城各處關(guān)隘,就算是皇帝老兒,沒有我的允許,也不可放行!師爺,準備車馬,我要去現(xiàn)場!”
“你三人,護送郡守!”李師爺吩咐一番,進到里屋傳達郡守的指令。
親兵已備好車馬,護送張山前往馬場。
這邊,馬棚的頂部,先是鋪了一層秸稈,上面又披了一層樹皮,先前的三個黑衣人,屏氣凝神躲在秸稈與樹皮間,衛(wèi)隊把守如此嚴,他們不敢貿(mào)然逃離,只能耐心地尋覓機會。
須臾,一個老婦拄著拐杖,顫顫巍巍走了出來,她看上去得有八十歲了,走路恨不得要貼到地上去了。
衛(wèi)兵面無表情地擋住去路:“此處乃命案重地,太豐城西門衛(wèi)隊正在執(zhí)行任務(wù),還請配合!”
“軍爺,我要去迎我家孫兒!你們有沒有看到我孫兒?。柯犝f有大人物要來,郡守召見我孫兒去作詩,都去了兩個時辰了,子時都過了,還不見回來!他有這么高,長得很俊,今天穿了一套新衣服!”老婦牙齒已經(jīng)掉光了,口齒不太清晰地問著,用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
衛(wèi)兵不為所動,拔出腰間的刀,面目猙獰:“妨礙軍務(wù),格殺勿論!”
老婦還欲繼續(xù)沖卡,一個老爺爺蹣跚著追了出來,陪著笑臉道:“各位軍爺,我家老婆子不懂禮數(shù),冒犯了各位軍爺,還望海涵!”
然后數(shù)落老婦道:“瑞兒乃郡守的座上賓,郡守自然會妥善安排,你我安心回家等候便是了!”
“死老頭子,瑞兒長那么大,何時在外面留宿過?”老婦怒嗆道,“子時剛過,我的右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左跳財、右跳災(zāi),瑞兒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你我如何給他九泉之下的爹媽交代?。??”
“你這烏鴉嘴!”老頭子咬牙切齒罵了一句,轉(zhuǎn)而陪著笑臉求衛(wèi)兵道,“軍爺,我孫兒尚不滿九歲,他從來都不在別人家過夜的,我們實在放心不下,還望軍爺開恩,放我們?nèi)ビ⒆踊丶?!?p> “我再說一遍,妨礙軍務(wù),格殺勿論!”衛(wèi)兵的腰刀已出鞘,一道寒光閃過。
正在這時,六個戎裝軍人舉著長矛盾牌,跑步奔來。
“是帝都禁軍!”一個衛(wèi)兵嘀咕道,“他們怎么會在此處湊熱鬧?”
相距五米,六人停步,為首者喊話道:“帝君巡游太豐城,如此喧嘩,成何體統(tǒng)?我等奉命巡邏治安,聽聞西門附近鑼鼓喧天,遂趕過來!此處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石月帝國的士兵,級別共十二個等級,最高為一級,最低為十二級。從此人頭盔上的羽毛裝飾可以看出,他是一名一等士兵,在禁軍中一般是小頭領(lǐng),因為是帝君身邊的侍衛(wèi),地位待遇幾乎相當于一位七品官員。
“稟告大人,馬賊盜馬,我等聞訊前來捉拿,驚擾到了大人,請大人恕罪!”為首的衛(wèi)兵解釋道。
這位一等士兵嚴厲地追問:“馬賊何在?”
“稟告大人,跑了!我等多番搜查,也毫無蹤跡?!毙l(wèi)兵再度解釋著。
“哈哈哈哈!”一等士兵狂笑,“北遼衛(wèi)軍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幾個馬賊都逮不??!笑死我了!”
另外五個禁軍士兵也跟著起哄狂笑。
這邊,衛(wèi)兵放松了警惕,老頭子注視著馬車上的血跡,突然發(fā)了瘋一般,沖到了馬車跟前,滾落在地,拾起了一只布鞋,顫抖著哭道:“瑞兒!我的瑞兒!可憐你才不到九歲??!瑞兒??!”
老婦見老伴抱著孫子的布鞋,滾落在地哭天喊地,也湊上去,與老伴抱頭痛哭。
禁衛(wèi)軍首領(lǐng)帶著三個士兵快步向前,當著北遼衛(wèi)兵的面,兩人一組,將兩位老者攙扶著。
老頭子哭訴道:“軍爺,這是我孫兒的鞋!可憐我的瑞兒,還不到九歲啊!你們一定要給我做主??!”
“二位有什么話,且到軍帳中細說,我們一定會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的!尸首我們也要一并帶回!”一等兵耐心地說著,作勢要帶他們走。另外兩個禁軍士兵拖起了地上的尸首。
“大人,你就這樣在我西門衛(wèi)隊防區(qū)內(nèi)帶走命案尸首,以及目擊居民,恐怕不合適吧?”衛(wèi)兵首領(lǐng)攔住去路,手按在刀柄上,擲地有聲道。
禁軍首領(lǐng)掏出金牌,陰冷地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禁衛(wèi)軍在此,就是帝君在此,何來西門衛(wèi)隊防區(qū)之說?你是要造反嗎?”
“大人言重了!”衛(wèi)兵說著,將手從刀柄上移開,讓開了路,其他衛(wèi)兵也自動閃開,留出一條路。禁軍攙扶著兩個老者,拖著兩具尸體,緩緩消失在巷子盡頭。
趁著剛才禁軍與衛(wèi)隊交談之際,躲在馬棚頂上的三個黑衣人,已如同蜘蛛一般,悄無聲息地出來,消失在夜色中。
幾乎在同時,張山的車馬來到現(xiàn)場,親兵統(tǒng)領(lǐng)張海與師爺一同,帶著八百士兵隨后趕到。
一聽皇家禁軍剛剛來過,不僅帶走了兩位老者,還帶走了兩具尸首,郡守雙全緊握,一言不發(fā)。
“運糧隊方面有沒有消息?”須臾,張山稍微冷靜了一些,低聲問道。
李明達稟告道:“運糧的車馬正在陸續(xù)出發(fā),那兩個廢材帶了兩個親兵在前引路,這會兒先頭部隊差不多離城二十里有余了。這么算起來,運出城的糧食得有二萬石了。”
“留守南郊糧倉斷后的,居然是禁軍副指揮使冷江!該死的皇帝老兒,居然暗渡陳倉,把寒鋒和冷江都調(diào)來了,這他媽的哪里是巡游?這分明是要把我太豐城翻個底朝天啊!”
張山的臉比打翻了糞桶還難看,拳頭捏得更緊了,發(fā)出咯咯的響聲,“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郡守息怒!”李明達大聲提醒道,“中秋之際,皇帝確定巡游北遼時,屬下就曾苦勸郡守把握良機,數(shù)月下來,郡守舉棋不定,錯失此良機!事已至此,我等亦只可忍氣吞聲,裝聾作瞎,再覓時機了!”
“傳我的命令,追擊運糧隊的人馬,可不計谷物損失,但務(wù)必擊殺五皇子!雖然是個廢材,但畢竟是皇帝老兒的親骨肉!”張山咬牙切齒道。
李明達勸道:“若不能擊殺帝君和宰相,即便殺一百個皇子,也無濟于事!而且,皇室在北遼地界被殺,作為郡守那就是死罪!帝君欲治北遼之罪久已,正愁找不到一個可以令天下人信服的理由呢!郡守切不可貿(mào)然行事!屬下懇請郡守收回成命!”
“他娘的,郡守是你,還是我?”張山怒吼,“當初勸老子反是你,如今勸老子順還是你!你到底要老子怎樣?”
李明達毫不退卻,繼續(xù)苦諫:“郡守,凡事預(yù)則立,不預(yù)則破!當初屬下勸郡守反,是有充足的時間排兵布陣。如今屬下勸郡守順,實乃權(quán)宜之計!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今日順非明日順!為今之計,搶回谷物挽損尚在郡守掌控范圍,擊殺皇子則無異于自取滅亡!請郡守三思啊?。?!”
張山沉吟著,愣了片刻,猛然揮手,痛苦地收回成命:“罷!罷!罷!張海聽命,全城戒嚴,抓緊搜捕兇手!天亮之前,如果不能查個水落石出,提頭來見!”
說著在親兵攙扶下,爬上了馬車。
李明達補充道:“南路追擊之兵力,不得暴露身份,務(wù)必確保五皇子性命無傷!”然后跟隨張山一起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