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對方投出的長槍朝自己面門飛來,姜遠不慌不忙揮動長槍一掃將其打落。不想那魏將甚是悍勇,擲出長槍之后毫不猶豫,抄起身后所背攻城兩面斧拍馬直沖過來。
姜遠剛打落長槍,眼底映出利斧迎頭斬來的寒光,頓時心底有些六神無主。千鈞一發(fā)之際,張嶷帶馬趕至,從側(cè)面一槍點在那魏將劈來的巨斧上,硬是令其偏離了原路從姜遠身側(cè)擦過。
“姜遠參軍!”張嶷這一槍刺出之后被震得雙手虎口發(fā)疼,心中也是暗驚敵將氣力之大。他拼盡全力替姜遠化解危機,卻已經(jīng)沒有余力收槍再刺,情急之下只得大呼姜遠之名提醒他趁此良機還手。
姜遠猛然醒悟過來,趁敵將的攻城斧被張嶷一槍頂開之際,閃電般反手出槍朝對方胸前刺去。
那魏將躲之不及,被姜遠一槍刺中前心,隨即跌落馬下。
姜遠見其墜馬后仍未氣絕,便想再補上一槍,卻被一旁的張嶷伸手攔住了:“此人倒也有些勇力,殺了未免可惜,且問問他是否愿降。”
“張將軍,聽他方才所喊的那些話,這些魏軍的家屬都在長安被扣作人質(zhì),恐怕是很難勸降了。”姜遠雖然覺得勸降無望,但還是依張嶷之言沒有下殺手。
倒在地上那名魏將口中吐出的鮮血染紅了下巴上的胡須,他怒睜著雙眼瞪著張嶷道:“降,斷不可能!要殺便殺!”
“張將軍,戰(zhàn)事還未結(jié)束,不可拖延太久。”姜遠考慮到前方尚有敵軍,雖然士氣低沉但至少還有數(shù)千之眾,此時提醒張嶷不必在此人身上浪費時間。
張嶷點了點頭,對那重傷的魏將道:“足下忠勇可敬,可愿留下姓名?”
“襄武,徐樸!”
“好,徐將軍,我便成全你的忠義!”張嶷說罷,一槍刺下,了結(jié)了徐樸的性命。
四周見到這一幕的魏軍此時已完全喪失戰(zhàn)意,大多數(shù)人丟盔棄甲逃命,一小部分人則就地跪下請降。
張嶷約束部下飛軍不可擅殺降卒,隨后率軍繼續(xù)向前進攻。
姜遠在隨軍前進之前先下馬拾起了徐樸所用的那柄雙面攻城斧,連同徐樸身上的皮革斧套一同背在自己身上。他早就注意到這把短斧做工精良,就此丟棄未免可惜。
隨著太守楊頌、徐樸及一眾副將先后戰(zhàn)死,陷入絕境的隴西軍終于由混亂轉(zhuǎn)為崩潰。進入沓中平原的前部被姜維重兵圍住,更多的漢軍則撲向山谷向著被無當飛軍沖亂的魏軍后部猛攻。
夏侯霸和姜維二人立馬于沓中的山崗之上,遙望著己方占盡上風的戰(zhàn)場,彼此相視一笑。
“恭喜衛(wèi)將軍,此戰(zhàn)足可令雍涼魏軍傷筋動骨,等到消息傳到長安,郭淮必然心驚膽裂?!毕暮畎栽缦任礆w降蜀漢時便與郭淮不和,此時已經(jīng)忍不住在想象身為關(guān)中都督總領(lǐng)雍涼軍事的郭淮聽聞沓中之戰(zhàn)的消息會是何等表情了。
“夏侯將軍,以此戰(zhàn)為開端,若能匡扶漢室,你我皆當留名青史?!苯S笑道。
夏侯霸眼神中閃過一片黯然,喟然嘆道:“霸,不過是一介為求茍活而背棄國家的懦夫罷了,能不遺臭萬年便已萬幸,豈敢奢望留名青史?”
姜維昂首豪邁道:“夏侯將軍不必如此自輕,有道是良禽擇木而棲。況且司馬氏狼子野心手段狠毒,似夏侯玄那般名士無雙,如今都已淪為任憑司馬氏拿捏宰割的籠中之雀。將軍與夏侯玄為叔侄,若羈留魏國亦難幸免?!?p> 夏侯霸悲哀地嘆了一聲:“當初我曾勸愚侄隨我一同投奔衛(wèi)將軍,但愚侄卻認為不可為茍存自身而背棄國家……”
“高風亮節(jié),真名士也。”姜維贊嘆道,“可惜時事艱難,此為愚忠?!?p> “衛(wèi)將軍認為……我侄兒此舉乃是愚忠嗎?”
“大丈夫能屈能伸,識時務(wù)者為俊杰?!苯S說道,“若我與夏侯玄異地而處,必不會像他那般,為了一個‘忠臣’的名分而向司馬氏屈服。所謂為國家而死,不一定只有一種死法!”
夏侯霸心頭一震,看向姜維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敬畏和佩服,良久之后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道:“衛(wèi)將軍是我生平所見絕無僅有的人中俊杰,衛(wèi)將軍的宏圖遠志更令人心折?!?p> 姜維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夏侯將軍,你我其實都一樣。我也本是魏人,當年有幸相遇諸葛丞相,是他讓我看到了一鳴驚人的未來,否則此生我恐怕都不過是天水一介籍籍無名的屬吏而已?!?p> 夏侯霸認真地望著他,聽他繼續(xù)說道:“丞相第一次北伐功虧一簣,撤軍太急我甚至來不及接回在冀縣的老母。跟隨丞相回到漢中之后,我曾收到過老母寄來的書信,想來是天水的官員授意她給我寫的。信中稱她得病,向我求一味藥。”
“求藥?”夏侯霸愣住了,“將軍遠在漢中,如何能給令堂尋藥?”
“那當然不是真的藥,信中說要我尋來‘當歸’?!?p> “當歸……”夏侯霸明白了,此乃魏地的官員托姜維老母之手勸他回來的隱晦之詞。
姜維淡淡一笑:“我初到蜀地,諸將和朝廷對我多有猜忌,這封信之所以能送到我手中,自然是丞相特許。讀完信的那一天晚上我輾轉(zhuǎn)反側(cè)徹夜難眠,次日見了丞相,他一眼便看出了我形容憔悴?!?p> “丞相是怎么說的?”
“丞相問我,一個背棄了國家和父母的人他是否可以放心任用?!苯S臉上露出了自嘲之色,“我羞慚得無地自容,無法對答,丞相卻拉著我的手請求我留下來?!?p> 夏侯霸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丞相說,他用人不察,以至于街亭大敗。如今漢室傾危,需要的不是愚忠愚孝滿口仁義道德的人,而是能夠?qū)㈥嚽吧乐弥韧?、面對千軍而面不改色的人。他相信,我就是那種他所期待的人。離開天水,我已一無所有,但正因為無所負擔,才能一飛沖天?!?p> “我被丞相打動了,于是決定留下來,當天便寫好了給母親的回信。告訴她,但有遠志,不在當歸?!苯S伸手在馬前一握,眼神鋒銳如劍:“為了實現(xiàn)心中的‘遠志’,我什么都可以放棄!無人可以阻擋!”
夏侯霸俯首向其行禮:“能追隨衛(wèi)將軍,是我的榮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