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大河劇中最經(jīng)典的劍客對決,極靜而動。
剎那間,相隔而視的兩人撞在了一起。
黑色的劍帶起深邃的光,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重重地斬在鬼神的妖刀之上。
紫黑色的鬼氣與墨一般的業(yè)力炸開,將大地生生往下壓了半米。
大岳丸感受著刀上傳來的重量,封塵千年的戰(zhàn)意被點燃,他抬起另一只鬼手,拔出腰間的第二把刀。
三明之劍——大通連。
豪腕爆出青筋,鬼舉刀直刺,炸碎空氣。
即使是人類最頂尖的劍客也無法接下這恐怖的一擊,這是遠超人類的力量,是任何技巧也無法彌補的差距。
但他的對手已經(jīng)不做人了。
天狗乘風而起,輕盈得宛如在空中自由翱翔的梟鳥,他是風的王者。
鬼的一擊落空了。
他旋轉身體,黑色的刀在空中藏入身后,風向著刀身緩緩匯聚。一股巨大的危機感落在鬼身上,下一擊定是暴烈至極。
大岳丸抽出第三把刀,顯明連,這把龐大的野太刀懸浮在他身后,熟悉的感覺重新接管身體,鬼是戰(zhàn)斗的機器,是為戰(zhàn)斗而生的怪物。鬼的戰(zhàn)斗不需要思考,只需要遵從本能就足夠了。
原本已經(jīng)裂成蛛網(wǎng)般的大地再次龜裂,鬼氣狂涌。
三把護體神刀發(fā)出紫黑色的光,大岳丸彎月似的鬼角燃氣紫火,繁雜的鬼紋爬滿肉身,鬼神真身顯現(xiàn)世間。
在千年前的鈴鹿山,這份姿態(tài)意味著無敵。
王對王?
不,真實的戰(zhàn)斗中,不要給對方施展絕技才是最優(yōu)解。
他跳了起來,像一顆炮彈射向空中來不及變換姿態(tài)的天狗。
風的力量如何撼動大地?
由地而起的力直直地撞在空中的飛鳥上。
天狗扭動身體,用劍勉強接住這一擊,盡管如此,還是被龐大的力量帶著倒飛而去。
樓板被冉冉升起的紫星擊碎,一道、兩道,幸虧這棟樓是框架結構,負責承重任務的主要是梁柱,還不至于失去一些樓板就倒塌。但即使如此,被從地下打到天頂,也足以讓大樓發(fā)出悲鳴了。
樓頂?shù)纳倥牬笱劬?。身前突兀出現(xiàn)的大洞殘留著鬼神的氣息,令她靈魂都為之顫抖。那是遠古時代刻在人類基因里的恐懼,面對以人為食的惡鬼的,獵物對獵食者的恐懼。
但她還是強忍了下來,命令犬生離開這里。
白發(fā)的老人沒有說什么,他向來不會對守護現(xiàn)世的巫女說什么,鈴木奈央不是他守護的第一任巫女,也不會是最后一任。人類的一生對身為山主的他而言如煙火般短暫,他尊重巫女做出的一切決定,無論那份決定會讓她、讓世界走向何處。
[天照命]的故事從未有好的結局,只希望她能在選擇化身神靈的那一刻,真的能成為太陽普照大地。
“祝您武運昌隆?!?p> 犬生鞠了一躬,跳進破開的大洞里,墜入黑暗。
“謝謝。”
鈴木奈央抬起頭,紫色的星拖著長長的尾焰,眼看就要擊中縛靈陣了,四象之力守護的陣法絕對無法承受那樣的攻擊。她能感覺之前干擾縛靈陣的詭異力量已經(jīng)被撤去,倘若被鬼神的力量擊穿,這里會重新落入現(xiàn)世。
那是她拼上性命也要守住的東西。
自己今晚被算計了,藏在暗中的人已經(jīng)將手伸了出來,命運的輪盤已經(jīng)轉動,想要彌補自己的過失,她就必須做出決定。
她咬破嘴唇,輕舔手指,在眉心用指尖繪出巴之紋。
形似太陽,狀若勾玉。
金色的光在她眼中亮起,頭頂?shù)倪\動帽早已被紫星帶起的狂風吹得不知去向,黑發(fā)失去束縛,在空中蛻為太陽般的淡金。
這是她遲早要做出的選擇。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做出這個選擇,選擇接收天照的神力,只是沒想到是今天罷了。
少女向著大地伸出手,她是被天地所鐘愛之人,是奇跡的寵兒。
她的愿望即是天地的愿望,她即是行走在人間的神靈。
金色的光從她腳下亮起,為縛靈陣內的一切鍍上一層金芒,包括縛靈陣本身也變?yōu)榻鹕帻埌谆⒅烊感涞膱D騰環(huán)繞,仿佛活了過來。一切都被定在原地,下落的碎石,爆炸的輸水管,熟睡的依舊幸存的人,還在與和尚戰(zhàn)斗的妖怪。
[神鎖]
這是封絕一切的力量,神之下無物可躲,被神鎖鎖住的事物不會被破壞,即便是空中的鬼神與天狗,也無法在不擊殺她的情況下打碎這里的哪怕一個玻璃杯。
少女的眼里流出血淚,強烈的頭疼讓她差點昏厥過去,但她還是撐了過來。
神之力豈是那么好駕馭的?
和妖怪不同,神從未在人間現(xiàn)身過。
犬生說是神靈,其實是極其特殊的一類生命。山川湖泊中的動物有極小一部分有概率承受神靈對自然的祈愿,化身為“主”,山中的便稱山主,湖中的便稱湖主,而這樣的生靈擁有神的權能,悠久的壽命,卻沒有神的位格,多表現(xiàn)為白化、巨大化。
獅子猿、白蛇和鯉魚都是這類生物。
它們不是妖怪,卻也不是神靈。
硬要說的話,應該算是守護自然的精靈吧。
神靈與妖怪不同,人類美好祈愿生成的神靈沒有實體,無法像妖怪一樣在人前現(xiàn)身。但是神的力量可以依附于人或物,背負神之力的人被稱作現(xiàn)人神。
在鬼神級別的戰(zhàn)斗里,弱者連旁觀都做不到,只有擁有同等的力量才能真正插手其中。
東京的暴雨漸漸停歇,夜空中仿佛出現(xiàn)了一輪太陽。
那光芒溫暖而柔和,就連避雨中的普通人都情不自禁地望向太陽升起的方向。
“天照大御神……”
還在地底的橘千花驚得說不出話來。
今晚這是最終決戰(zhàn)了嗎?
怎么什么東西都跳出來了。
瞬間她覺得自己玉藻前的身份好像也不是那么有逼格,不過事情越有趣她越開心。她轉過頭看向身旁面容陰柔的男人,語氣略帶調侃。
“你姐在樓頂,不去打個招呼?”
“她和我并無關系?!?p> “你是月讀命,月夜見尊,按理說她應該是你姐?!?p> “不要把這混為一談?!?p> 藤原龍馬伸出手,從虛空中招出一尊古樸的寶鏡。
橘千花瞳孔縮了縮。
八咫鏡,三神器之一。
天叢云在第一武家源氏手上,而八咫鏡被千年攝政藤原家據(jù)為己有,勾玉則是鈴木家世代相傳。象征皇權的三神器全部旁落,或許早已預示了皇權被架空的結局。
“不看完嗎?”
“不必了,我承認,現(xiàn)在是她比較強?!?p> 他笑了起來,絲毫沒有因為事情失敗而不高興。即使沒能摧毀東京,他的目的也已經(jīng)達到一部分了。
天照命,多么令人向往的存在。
可惜選擇成為現(xiàn)人神的天照命都活不長。
只需要等她死掉就好了。
逃避可恥,但有用。
無論什么樣的力量,都不如不死,時間能為你消滅一切敵人。
那也是藤原家世代追求的東西。
而如今,一切準備已經(jīng)完成,只需將那份力量從伊弉冉尊手中取來。
淡淡的波紋在空中浮現(xiàn),他回過頭,又看了橘千花一眼。直到現(xiàn)在他都看不懂這狐貍是哪邊的人,她并不在意自己妖怪的身份,也對人類沒有那么大的恨意。曾經(jīng)花費大力氣將她請出來是一步壞棋,為以后的計劃添了一些變數(shù)。
現(xiàn)在還有一個變數(shù)……
森下大輔。
藤原龍馬記住這個名字了,看樣子是櫻蘭的學生。自家那個不成器的弟弟似乎也在那所學校,好像很久沒去見他了,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抱著那無謂而可笑的堅持。
成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小節(jié)。
為什么就是不懂呢?
在樓上的某處還有一份之前送出去的碎片,看樣子并沒有派上用場,現(xiàn)在可以取回來了。八咫鏡的權能能讓他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相當于半個任意門,之所以是半個,是因為其覆蓋范圍只有一座城市那么大而已。
但反言之,世界上沒有能夠攔下他的東西。
縛靈陣在神器面完婉若無物。
“都走了啊,那我也早點溜吧……”
橘千花看了眼藤原龍馬消失的方向,轉身踏入黑暗,狐尾搖曳,迷霧籠住她的身形,漸漸無了蹤影。
……
銀蛇在云海中奔涌。
葦名真一被狂暴的鬼氣壓制,兩把神劍卡住他的刀,第三把懸于大岳丸身后,將要終結他的生命。
三刀流打一刀流,我的刀還是黑色的,這不穩(wěn)贏?
天狗面具下的臉冷靜得可怕,他甚至還有閑心去想自己以前看過的動畫,就好像考場上做卷子的時候滿腦子循環(huán)一些奇怪的歌一樣。
但他并沒有因為自己如今的狀態(tài)而著急。
他呼出一口氣,極其反常地在空中旋轉,輕盈地如同一片被風吹起的櫻花。
鬼只感覺自己的勁力落在了空處,對方反而借著那股力飛了起來,向著更高的地方,脫離開他的攻擊范圍。
葦名真一閉上眼睛,將劍居于腰側。
風停了。
雷鳴響徹天際。
少年如暴風般旋轉,帶落雷霆如雨。
風靈月影流劍技……
秘傳·櫻舞·散華!
天罡正陽的力量最為克制這類鬼物,但大岳丸想不明白,為什么他并不被這份力量所壓制。即使他是人類,在大天狗之神業(yè)臨身的狀態(tài)下也等于是妖怪了。
鬼被雷霆與狂風壓落,像一顆流星,墜在大樓的樓頂之上。
鈴木奈央看著天狗將鬼神斬落,嘴角輕輕勾起。
空中的身影和某個熟悉的家伙漸漸重合,神瞳看穿虛妄,直視著面具下那張英俊的臉。
抓住你了。
葦名真一還不知道都這種時候了著娘們兒竟然還在干這種事,他此刻的注意力全在大岳丸身上。
鬼神從不可被破壞的大樓之頂爬起,雷霆在紫黑色的皮膚上留下焦痕,他確實受傷了,但并不是被這種東西。
葦名真一欺身而上,他不會放過這種痛打落水狗的機會。
那種把敵人從天上打下來之后,還要嘴炮幾句等著敵人回復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傻〇。
黑劍高舉,墊步下劈。
這是葦名流最基礎也最好用的劍技。
葦名一文字。
“無駄!”
鬼喝道,舉劍輕松擋住了這一擊。
只不過是普通的斬落而已。
“まだ(馬達,還沒完)!二連斬!”
葦名一文字,經(jīng)由二連變得完整。
被彈開的劍再次回到它該在的地方,又是一次斬!
“我不是說過了嗎?無駄!無駄!”
雖然第二次的攻擊比第一次更加沉重,但對于大岳丸而言都一樣。他再次用手中的刀格開,懸于身后的顯明連帶起風壓向葦名真一斬去。
多一把刀,確實要更強一點。
“まだまだ!三連斬!”
“無駄!無駄!無駄!”
“四連斬!”
“都說了多少次,這種攻擊就像撓癢癢一樣。無駄!無駄!無駄!無駄!”
“五連斬!”
“無駄!無駄!無駄!無駄!無駄!無駄!”
“真的是那樣嗎?”
葦名一文字·疊浪!
經(jīng)由葦名一文字修練到極致后得來的劍技,其一重又一重連綿不斷的斬擊有如疊浪,劍的重量隨著斬擊的次數(shù)成指數(shù)般倍增,是只要未能斬斷目標就能一直斬下去的恐怖劍技。
想要面對此技,只要一開始直接避開就好了。
大岳丸輕敵了。
當他意識到對方劍的重量一擊是第一擊的三十二倍時,已經(jīng)沒辦法抽身離開了。浪潮翻涌形成漩渦,將他扯在原地動彈不得,甚至三把刀一齊才能堪堪格住一擊。
“六連斬!”
六十四倍!
刀劍碰撞的火花在黑夜里閃耀。
大岳丸松開手中的劍,三明之劍帶動鬼氣,懸在他身邊,形成一個隔絕一切的領域。
葦名真一被彈了出去,那一劍并沒有成功斬下。
“天狗喲,你的劍技登峰造極,是我敗了?!?p> 身為最存粹的戰(zhàn)士,此舉無疑承認了自己武藝不如對手,鬼興奮得無以復加,只可惜手邊沒有美酒。
“那乖乖回去如何?”
“很遺憾,我還有一些事要做?!?p> 鬼神露出了猙獰的面容,對世界的憎恨在眼中燃燒。他和玉藻前不同,人類千年前通過欺騙與計謀封印他的這份仇恨,必須要十倍償還!
“是嗎?看來還是要我?guī)湍泱w面?!?p> “省點力吧,三明劍的力量能排除一切,即使是天叢云也無法斬破?!?p> 大岳丸站在原地,他之所以在遠古的日本號稱無敵,最為依仗的便是三把護體神劍。當初若不是鈴鹿御前偷走了其中兩把,他也不會被人類的力量擊敗。
而現(xiàn)在,三把劍都在他身邊。
“不試試怎么知道呢?”
少年沉身按刀,居于腰側。
他仿佛抽刀了,又好像什么都沒做,緩緩起身,平靜地看著身前的鬼神。
“放棄了嗎?”
“不,已經(jīng)結束了?!?p> 他笑道。
“?”
天真的黑了。
一點微光在鬼神胸口亮起,明明那么微弱,卻讓整個世界都為之黯淡。
那是連天照命也無法媲美的光,是超越光的劍。
地獄之門在大岳丸身后出現(xiàn),伊冉尊溫柔的雙手撫摸著他的軀體。他滿意地笑,仿佛看見了足以令他安息的東西。
縛靈陣完好如初。
斬破三明之劍的恐怖劍技連一絲逸散的氣息都沒有。
鈴木奈央愣在原地,她甚至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準備好的術連施展的機會都沒有。只是呆呆地看著少年的背影,像一頭呆鵝。
或許,只有大岳丸才能看到那璀璨的劍光吧。
那光跨越時間而來,每一劍都是精氣神合一的極致居合,劍光匯聚,仿若星海。
引以為傲的神通被那時之海撕碎,數(shù)不清次數(shù)輪回中斬出的所有的劍集于一瞬……
剎那永恒。
他還有余力沒用,但有什么關系呢?在那樣的劍下,一切都是徒勞。
這是斬身之劍。
亦是斬心之劍。
在無盡的輪回里,只是一味重復劈斬的少年,終有一天發(fā)現(xiàn),自己能斬破時間。
只有極于心,方可極于劍。
[秘傳·極·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