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海水滾燙。
因為靈力稀薄,避水訣也只能讓裘昭昭堪堪不被淹死,她現在有種被濕潤的熱毛巾捂住口鼻的窒息感,每吸進去一口氣,有一半都是水汽。
憋悶,卻還能呼吸。
半睜著眼,能看見身邊漆黑峻峭的群山,還有深海之中翻涌的黑色火焰。
火焰中心有個人影,是她的月亮。
裘昭昭嘗試著吸收周邊的火靈,卻被那靈力中磅礴的魔氣灼傷經脈,吐出一口血來。
紅色的血很快就逸散在了海水中。
柏風嶼陷在心魔之中。
他執(zhí)劍立在魔域入口前,無數曾被他保護過的人不肯聽他一句解釋,執(zhí)意說他是修仙界的叛徒,居然與魔女糾纏不清,無數劍光從天而降,穿透他的身體。
他躺在爛泥坑里,有人踩在他的臉上,笑話他是廢物,他被泥水糊住了眼,卻知道那人是林家嫡出少爺。
他是仙魔之戰(zhàn)之后世間唯一的無情道,是劍修魁首,半步渡劫,恢復原修仙界的希望寄托于他一人之身,但若想飛升,必須殺妻證道,他沒有妻子,卻有心上人。
他看見自己的心上人被師尊玷污,便拔劍弒師,如此大逆不道,每次突破,都要多挨幾道天雷。
他一次又一次死亡,一次又一次重生,宛如困在這輪回之中,不得超生,重重或幻覺或回憶撕扯著他的靈魂,四肢百骸無一不痛,骨頭像是被打碎了一般,尖銳的骨片研磨著經脈,疼痛卻無法掙脫。
漆黑的火焰包裹著他,看不見一絲光。
這一生太苦了,放棄吧,融入烈焰,擁有最純粹的力量。
你來此處,要的不就是力量嗎?
有了力量,就不會再陷入死亡的輪回了。
就可以為所欲為,稱霸天下……
這是誰的聲音,是魔龍,是心魔,亦或是他自己?
一只有些涼的手拉住了他,一把將他從火焰里扯了出來。
他終于看見了光。
少女的懷抱很軟。
裘昭昭抱著他,將他扯出無邊的烈焰,自己卻因為沒多少靈力,整個后背都被燒得皮開肉綻,海水透過薄薄的避水訣,滲透入皮膚,更是加重了痛苦。
裘昭昭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卻還是緊緊抱著柏風嶼不撒手。
“師兄……師兄……醒一醒……師兄……”
天光乍破,心魔散去。
“昭昭……”
海底的火焰翻卷著,形成一股旋渦,將二人包圍,絲絲縷縷地往柏風嶼體內鉆。
裘昭昭有些慌亂,柏風嶼掌握了主動權,死死地把裘昭昭抱在懷里,給她身上加了層防護。
“別怕,昭昭,已經沒事了。”
他已經戰(zhàn)勝了玄龍焰,在這深海之內將其煉化。
“你會入魔嗎?”裘昭昭啞著嗓子問道。
柏風嶼把頭埋進她的頸窩,蹭了蹭,撒嬌似的說道:“昭昭會嫌棄我嗎?”
“只要你還是你,無論是修仙還行修魔,都可以……”見柏風嶼生龍活虎的樣子,裘昭昭放下心來,終于閉上了眼,喃喃道,“只要你還在這里,還在我身邊,我就……很開心……”
“昭昭?”懷中的人呼吸越來越輕,柏風嶼忽然再次意識到現在的她不過是個修為全無的普通人,舊傷剛好,便又為了他……
“好累。”見到柏風嶼沒事,裘昭昭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心里一放松,身上的痛,馬上就放大了數倍,“我想睡會兒……”
說完她再也沒有聲音了。
計劃要提前了嗎……
本來想等她身體好點再說的。
進入斬龍淵前,柏風嶼悄悄突破了金丹。
這沒被魔氣侵染的金丹,他本來就是想留給裘昭昭的,既然選擇入魔,金丹也無用了。
他的昭昭若是得了金丹,便能和以前一樣修煉了。
就不會淪為凡人,他們就能長相廝守。
左手抱著裘昭昭,右手拿過折柳,在自己丹田處劃了道口子,然后放下劍,毫不猶豫地把自己帶著血的金丹生生挖了出來。
“昭昭……”
他的手因為疼痛而發(fā)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了她的名字,旋舞的玄龍焰更為瘋狂,瘋了一般向他那空虛的丹田中涌去。
金色的靈力包裹著金丹,一點點向裘昭昭體內融進去。
裘昭昭基本上是昏迷狀態(tài),再加上她的身體本能地信任柏風嶼,這金丹入體并沒有遭到什么阻礙。
這倒是讓柏風嶼輕松了不少。
溫暖的靈力包裹著裘昭昭,游走在她的經脈血液之中,破損的軀殼逐漸恢復了生機,身上的傷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與此同時,柏風嶼的兩世記憶也進入了裘昭昭的識海中。
只一瞬,便體味了他的半生。
“師兄……”裘昭昭逐漸恢復了意識,淚眼朦朧的她,第一反應就是環(huán)住柏風嶼的脖子:“不要死……”
柏風嶼像哄孩子一般撫摸著她的長發(fā):“我不死?!?p> “別出去,外面有好多人……我們從下面游走?!?p> “昭昭不想讓我和他們起沖突?”
“嗯。”裘昭昭在柏風嶼懷里點了點頭,蹭得他癢癢的,“他們若是知道你入魔了……一定會……”
柏風嶼被萬劍穿心的一幕還在她的腦海中閃回,她不記得當時的自己是什么樣子的,她只想把那群不講道理的人都殺光。
“不用擔心,我不怕他們。”
裘昭昭還沒從柏風嶼的記憶中走出來,死死抱著他,就是不依。
“我明白了?!卑仫L嶼無奈,隨手從裘昭昭的儲物吊墜里取出一顆奶白色的珠子,注入了一絲靈力,“拿著它,能放出化神期的威壓。”
裘昭昭接過珠子,又將靈力在體內運行了兩個周天,終于調整好了狀態(tài):“我出去把他們趕走。”
說罷,少女手執(zhí)折柳,破浪而出。
她甚至沒有御劍,海水飛旋著,凝成一股水柱,穩(wěn)穩(wěn)地托在她的腳下,狂風暴雨之中,巋然不動,白衣獵獵,衣袂翻飛,折柳的銀光比那閃電還要耀眼。
化神期的威壓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魔龍已除。”裘昭昭的聲音比雨水還要冷,“諸位小道友古道熱腸,如今也可以回去休息了?!?p> “見過玄華師叔,師叔辛苦。”付漸歌不知道裘昭昭的修為怎么這么快又恢復了,但他心里卻覺得,如今她的氣場,才是她本來應有的樣子,“云劍仙門稍事休整便會離開?!?p> 謝鳴暗暗覺得有些可惜,他本以為能來撈些什么好處的,但現在看來,里面的東西都被這突然冒出來的玄華真人給吞了,帶著些許的不甘心,上前一步道:“不愧是玄華真人,只是這魔龍已除,斬龍淵下已無風險,不知能否給在場的小輩們一些機會,下去看看……有什么機緣,這也是為了修仙界的未來著想啊?!?p> “魔物所在,何來機緣?”
裘昭昭依舊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守著斬龍淵,不讓人上前。
“玄華真人是云劍仙門的人,恐怕是想把好東西都留給自己人吧?”澹臺鶴卻是一點也不慫,他們狂刀宗修煉就是為了戰(zhàn)斗,他已經是元嬰后期,在整個修仙界可以說幾乎沒有對手,面對這個傳說中化神期的大能,不禁有些躍躍欲試,打贏了名揚天下,打輸了也能積累戰(zhàn)斗經驗,怎么也不虧。
況且她剛剛斬殺了魔龍,現在應當還比較脆弱……
“……”現在修仙界的人都這么莽嗎,裘昭昭微微皺眉,有些無語,她的沉默似乎讓澹臺鶴更興奮了:“晚輩斗膽挑戰(zhàn)一下前輩,還請前輩指點一二?!?p> 說著,澹臺鶴便拔出了他那把五尺長刀。
謝鳴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狂刀宗的狂放不羈可是全修仙界出了名的,即便如此,他也沒想到澹臺鶴能這么果斷就對一個前輩拔了刀。
這玄華真人雖然氣勢凜然地站在那,但看起來總是有些虛虧,大概是在戰(zhàn)斗時受了傷。
這二人中無論誰贏誰輸,狂刀宗和云劍仙門之間免不了一戰(zhàn)……到那時候……
謝鳴忽然很期待兩個人打起來。
“澹臺宗主是不是有些過分了?”不出謝鳴所料,付漸歌果然也拔了劍。
有掌門帶頭,云劍仙門和狂刀宗的弟子之間瞬間劍拔弩張。
“我狂刀宗出刀,在戰(zhàn)出勝負之前,絕無入鞘之說?!?p> 話音未落,澹臺鶴的刀光就向裘昭昭襲去,裘昭昭正準備硬接下這一招,卻被拉入了一個懷抱。
漆黑的火焰似乎是從海中生出,沿著水柱一路爬升,在頂端盛開出一朵燃燒的蓮。那把裘昭昭護在懷里的少年人僅僅是一彈指,凌厲的刀光便被燒盡在空中,刀的主人也吐出一口血來,墜入到海里去,濺起一大朵水花。
狂刀宗弟子嚇壞了,趕緊下海去撈掌門。
“這下可以入鞘了。”柏風嶼笑了笑,“昭昭,同這些人講道理是講不通的。”
“魔龍!”
“師尊!”
聽到付漸歌脫口而出的師尊,謝鳴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付漸歌:“這是……誰?”
仿佛是為了應和付漸歌的那聲師尊,沒等付漸歌回答,柏風嶼便伸出了右手,呼喚自己的本命仙劍:“柳上雪。”
云劍仙門禁地中爆發(fā)出了道奪目的金光,那把沉寂了數百年的劍穿云破風而來,穩(wěn)穩(wěn)地落在柏風嶼手里,磅礴的劍氣帶起的狂風甚至帶起了城樓一般高的海浪,也吹倒了不少根基不牢的弟子。
“弟子拜見師尊?!?p> 師尊又變強了,看來得繼續(xù)修煉才能戰(zhàn)勝他。
“晚輩拜見玄舒真人。”看到柏風嶼一招就把澹臺鶴拍水里去了,又驚嘆于這驚天動地的劍勢,謝鳴也不敢再造次,雖然面前這個人顯然是個魔修,但他也不好再亂說些什么。
有了掌門帶頭,眾弟子也紛紛行禮。
柏風嶼悄悄在裘昭昭耳邊說道:“看見了嗎,昭昭,你的擔心是多余的,只要我夠強,即使我是魔修,他們也得喊我一聲玄舒真人?!?p> 雖然是說悄悄話,但在此的修仙者哪個不是耳力極佳,他的話就像巴掌一樣扇在在場的所有人臉上。
迫于強者的威壓,沒有人敢說話。
“師兄……慎言?!?p> 裘昭昭腦海中柏風嶼協(xié)助危如雅修復魔域入口,卻被眾修士當做魔修殺死的那一幕怎么也忘不掉,她很清楚,他們不能與修仙界鬧掰,她太怕失去柏風嶼了。
“抱歉,失言了?!卑仫L嶼微微低頭,算是道歉,“如諸位所見,我已入魔。剛剛煉化的玄龍焰,加上我自己的傳承……恐怕如今的修仙界無人能動我。”
四下沉默,只有雨聲和海浪聲。
一道天雷正沖著柏風嶼劈來,柏風嶼柳上雪一揮,那天雷竟被硬生生劈成兩半,砸入海中。
“我無意與修仙界為敵。”收了劍,柏風嶼繼續(xù)說道,“我曾為修仙界而死,如今我想為自己而活。我不是玄華真人,亦不是林間月,我是柏風嶼?!?p> 裘昭昭的柏風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