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起居
文嘉皇后或許的確是一個很值得被同她相處過的人惦念的人,郭昭儀說起從前之事,一件接著一件,幾乎到了停不下來的地步。
藺玉覓保持著她大家出身的教養(yǎng),始終是一副靜心聆聽的模樣。
也或許是真的對這些宮闈間的陳年舊事很感興趣,偶爾還會向郭昭儀提問。
觀若卻只是想著如何適時地提出她的問題,了解她想知道的事。
袁姑姑侍奉她,是梁帝的授意,她身上有許多梁帝需要她完成的事。
可那時的觀若并不明白,踏進(jìn)這朱紅墻中,刀光劍影無形,她不知道該如何去應(yīng)付,是全心地依賴著袁姑姑的。
她五歲的時候母親就不在了,她和父親還有祖父相依為命地過了許多年,身邊驟然多了這樣一位全心愛護(hù)她的長輩,她內(nèi)心深處是把她當(dāng)作母親的。
如今永安宮已經(jīng)付之一炬,她們都沒有活下來,那再多知道一點(diǎn)她的生平,將來若有機(jī)會,為她立一處衣冠冢,也是好的。
藺玉覓正巧在問郭昭儀:“……梁宮中有這么多嬪妃,還時有祭祀、禮蠶、家宴等等諸般大事?!?p> “文嘉皇后一生還養(yǎng)育了三個子女,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有精力一一周全下來的?!?p> 上了年紀(jì)的人,最是喜歡拉著人說一些陳年舊事,也最喜歡這樣好好聽講,并且懂得提問的小輩。
郭昭儀便道:“自然不是只有皇后娘娘一個人了,尚宮局里有幾百女官,她們會負(fù)責(zé)具體的事情,娘娘只要負(fù)責(zé)決策安排就好了?!?p> 梁宮里的尚宮局,經(jīng)過幾代皇后的改革,已經(jīng)很是完備了。
觀若便趁機(jī)道:“您在宮中的時間久,是梁帝最有資歷的幾位妃子之一,想必也知道許多尚宮局的事情?!?p> “妾身邊的袁姑姑從前也是兩位尚宮之一,不知道您識不識她?!?p> 袁姑姑曾做過尚宮,郭昭儀是高位妃子,總有要和她打交道的時候。
若她說她不認(rèn)識,那大約就是不想和她談起袁姑姑的事情了。
郭昭儀很快便道:“你說的是袁靜訓(xùn)吧,我自然是認(rèn)識的?!?p> 神色漸漸的淡下來,似乎并不如何想談起她。只是也給了一個話口,可提可不提的樣子。
觀若懂得察言觀色,也明白若是此時不讓郭昭儀開口,也許她就再也沒機(jī)會同別人打聽袁姑姑的事了。
她面上的笑意便淡了幾分,漸漸轉(zhuǎn)為了悲痛。
其實(shí)悲痛之意,也不是作偽。她活了兩世,醒在梁宮陷落之后,甚至都沒有機(jī)會再見她一面。
“袁姑姑服侍妾一場,替妾阻擋了不少麻煩事,可是妾自那一場劫難中活了下來,卻沒保護(hù)好自己身邊視作母親的袁姑姑?!?p> “哪怕如今流落至此,無有所為,亦覺得是人生一件憾事?!?p> “您若是知道她的事情,能不能也同我說一些,來日我與她在夢中相見,便可省去了訴盡平生事的時間了?!?p> 郭昭儀一生只得了一個公主,就是和觀若一般大的年紀(jì),并沒有能養(yǎng)到成年,早早的夭折了。
觀若思母之意,與郭昭儀思女之意想必有相通之處,她見觀若這樣說,也就打算和她說一說袁姑姑的事了。
“袁靜訓(xùn)先時不過是普通宮女,因前朝宮變,內(nèi)廷中的女官折損了不少?!?p> “后來她因能言善辯,且識文斷字,便被當(dāng)時的司記要到了尚宮局,做了一個女史。”
梁帝是庶子出身,母妃早逝,坐上這個皇位,手段也并不是十分光彩的。
“文嘉皇后并不似普通的女子一般,以謹(jǐn)守所謂女德為念,她以為這世間既生有男女,男女便該平等?!?p> “千百年來女子生兒育女,承擔(dān)家務(wù),并不比在外為家庭奔波的男子輕松。”
“況且世道艱難,女子也從來都沒有機(jī)會去展現(xiàn)她們自己的才能。她是皇后,是天下女子的典范,她便想做一個不一樣的典范?!?p> 郭昭儀的神色,看來并不是很贊同文嘉皇后的想法,但仍然是很尊敬的。
“從前講究‘內(nèi)言不入外’,因此嬪妃身邊是沒有記錄起居注的女官的?!?p> “便從這一項開始改起,從尚宮局中抽調(diào)了兩個女官,去撰寫她的起居注。”
觀若心中隱隱有所預(yù)感,果然郭昭儀就道:“袁靜訓(xùn)就是其中的一個女官。”
“她到了皇后娘娘身邊,娘娘十分欣賞她的才華,讓她在鳳藻宮里呆了幾年,仍舊讓她回到了尚宮局去,慢慢的往上走,就坐到了尚宮的位置?!?p> 記錄起居注,是要記錄皇后的一言一行,袁姑姑和文嘉皇后幾乎是終日都在一起的,對她的一切都很熟悉。
難怪梁帝會讓已經(jīng)做了尚宮的袁姑姑到她身旁,不過是想令她得文嘉皇后的“形似”而已。
“又是幾年之后的事情了,娘娘的二皇子還是沒有能夠保住,早早的就夭折了?!?p> “娘娘心灰意冷,無心理事。當(dāng)時的德妃又因為洗脫不了謀害二皇子的嫌疑,不適合攝六宮事。”
“娘娘便想起了我,想讓我?guī)兔Ψ謸?dān)一些后宮里的事情?!?p> “六宮里的事情,若都壓在一個人身上,就算是晝夜不歇,也是處理不完的,自然是要收服尚宮局里的那些女官?!?p> “可那些女官身后也都有各自的靠山,我雖進(jìn)宮早,可并未如何得寵過,在宮里的威望是不足以定人心的?!?p> “那時候娘娘就同我說,我可以相信袁靜訓(xùn),令她為我所用。”
“不過,她也同時告訴我,袁靜訓(xùn)的出身,其實(shí)是有些不干凈的,她是作為罪臣之女沒入宮中為奴的?!?p> “只是當(dāng)時提拔她的司記沒有查清楚她的身份,才令她進(jìn)了尚宮局,一步一步走到尚宮的位置的?!?p> 說到這里,她似乎怕觀若誤會文嘉皇后是要郭昭儀以此來拿捏袁姑姑。
又解釋道:“并不是娘娘既要用人又要防人,只是要用一個人,總要先弄清楚她的底細(xì)。將來也不必有什么爭議?!?p> “也算是同我表明了她袒護(hù)袁靜訓(xùn)的意思,哪怕她是罪臣之女,她也不問出身的用了她,相信她。”
“我是娘娘的手和眼睛,同樣受娘娘照顧和提拔,對她的態(tài)度,自然也是一樣?!?p> 只是郭昭儀看起來仍然是不喜歡袁姑姑的,語氣又冷淡下來。
“袁靜訓(xùn)這個人,無論是為人還是辦事,都挑不出她一點(diǎn)毛病來。她在你身邊多時,你想必也有所體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