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共情
替觀若換完了衣裳,穆猶知如同慣例一般的望了眉瑾一眼,才低聲對觀若道:“我同郭昭儀探過消息了,她應當是馮家嫡支之女,是安慮公主的駙馬馮逾的親妹妹?!?p> 郭昭儀已經(jīng)年逾四十了,她在梁宮中的資歷,同德妃差不多。
這樣德高望重的妃子,居然也會同穆猶知這樣一個新人說這些閑話,可見穆猶知的交際能力也的確十分了得。
“當年梁帝誅滅馮氏全族,清點人數(shù)的時候,只少了她一個而已?!?p> “梁帝恨馮家人是恨到了骨子里,連一個小女子也不肯放過。聽聞她是去了天水趙氏她外祖家探親,甚至還派特使去趙家要過人?!?p> “只是趙家人強硬,一口咬定了馮眉瑾并沒有來過,沒有將她交出去。趙家好歹是天水望族,特使也不敢如何,只得灰溜溜的回了長安?!?p> “只是趙家后來到底是被梁帝收拾了好幾回,原本在天水是第一等的人家,如今已被姜家人越過了風頭?!?p> 趙家人倒算得上是情深義重了,被梁帝仇視和冷待的滋味,可并不是那么好受的。
畢竟所有掌權之人都會衡量,一個外孫女的性命,哪里會重過整個家族的前途呢。
趙家的家主,十分令人敬重。
昨日李玄耀走后,眉瑾自言自語,就曾經(jīng)提到過姜家和趙家。原來這個趙家,竟是她的外祖家。
趙氏女沒有嫁給李玄耀這樣的人,算是因禍得福,真是天大的好事。
只不過在這之后,趙家人畢竟不能明著同梁帝對著干,所以不得不找了什么關系,把眉瑾送到了同樣遭難的太原晏家生活。
一切都可以嚴絲合縫的對上。
穆猶知又道:“晏既派她過來看管女俘,未必沒有同李玄耀分權之意?!?p> “她雖然有她的可憐,可我們此時自身難保,你也大可不必同她共情,對她的事情太過真情實感了?!?p> “畢竟在她眼中我們都是梁帝的附庸,她對我們的敵意,從來也不少?!?p> “嚴嬛鬧事的那一日,你就應該看明白了。把一個并不友善的人當作朋友,那就太蠢了?!?p> 觀若當然能感覺到眉瑾對她的敵意與防備,可是她對她的感情,本來也不是出于對她身世的可憐。
她自夢中醒來不過一個多月,在過去的那一年里,她總是時常會想起眉瑾對她的好,等這些感情都消耗完,她和眉瑾今生不過是陌路人罷了,她很清醒。
觀若點了頭,“我心中有數(shù),你不必擔心。”
穆猶知似乎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話,只是她在這里逗留的的確也夠久了。
“我應該回去同鄭嬤嬤復命了,你在這里也好,至少李玄耀應該不會輕易的找你麻煩了?!?p> 她望了觀若的傷口一眼,“不要再讓自己受傷了?!?p> 觀若送了她出去,她知道今日往后,她應當有一段時間不會被晏既以利器傷害了?!澳慊厝ブ笠惨T事小心,多多注意換防的事情?!?p> 穆猶知點了點頭,恢復了低眉順眼的模樣,轉身出了營帳。
營帳里很快安靜下來,只剩下觀若和眉瑾兩個。她走過去探了探眉瑾的額溫,似乎又有些燒起來了。
蔣掣去取了半日的冰塊,如今眉瑾營帳中反而沒有。
觀若只好又拜托守門的士兵去取了一些過來,小心翼翼的擰干了冰水,替眉瑾敷上。
她又開始囈語了,“哥哥……我在這里……你不要跳,不要跳?!?p> 看來眉瑾的夢境,始終停留在她兄長跳城樓的那一日。
她不過是想象而已,畢竟那一日她應當是在天水外祖父家,可是這也成了她的夢魘。
而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的安慮公主,如今已成瘋癲。
帝王之愛,翻覆無常。
馮家可用之時,不惜將最愛的公主下降;飛鳥盡時,又讓自己的女兒親眼看著自己的夫婿墜樓死在眼前。
他怎么做的出來這樣的事情,又怎么有臉面再去見自己的女兒。
眉瑾慢慢的睜開了眼,眼神空洞。看清了在她床邊的人是觀若,立刻便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觀若站起來,退到了一旁去,低下了頭,“馮副將,您醒了。吳先生說很快會叫他的徒弟送藥過來給您喝?!?p> 眉瑾沒有理會她,轉過頭來緊緊的盯著她,這樣的氣勢與眼神,同那一日面對人熊時也沒有什么分別。
“你和將軍……方才在我的營帳中做什么?”
觀若的頭更低,望見她衣領上的一片血跡,“妾說錯了話,惹了將軍生氣,將軍便給了妾一點教訓?!?p> 眉瑾將她額上的帕子取下來,緩緩的挪動身體,想要坐起來,觀若見狀,便上前想要扶她,卻被她瞪了一眼。
“你說了什么,竟惹得將軍在營帳中拔了劍?!?p> 觀若覺得她也沒有什么可以隱瞞的,“將軍說妾沒有家人在世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妾便反問將軍,他是不是也這樣想他自己的家人?!?p> 的確不過是這樣而已。
只不過是晏既的憤怒,并不足以支撐他真的對她動手。
眉瑾冷笑起來,“殷觀若,你真的是找死。早知道你如此牙尖嘴利,我便該將你棄于人熊之前,叫你同它比一比,看它的爪子能不能鋒利過你的口舌?!?p> 她把話說完,忍不住咳嗽了片刻。
觀若不理會她挖苦她的話。
她能理解眉瑾心中的恨意,她聽見自己和晏既說了這樣的話,也只會同晏既共情。
她也明白眉瑾的恨意并不關她的事,馮家被族誅的時候,她不過是灞水邊以浣衣補貼家用的平民之女。
三年梁宮中豪奢的生活,她或許有愧于梁朝的百姓,卻無愧于早已經(jīng)不在世上的馮家人,她不必以此自責。
眉瑾愿意說,那便說好了。
“馮副將,您還在發(fā)燒。吳先生給您的藥還沒有送來,需不需要妾再找人去催一催?!?p> 眉瑾重又躺了下來,閉上了眼睛,“不必了,吳先生既已經(jīng)說了會送藥過來,那就自然會有他的安排。只等著便是了。”
眉瑾沒有交談的意愿,對于觀若來說是好事。她坐回長榻上,也合上了眼睛休息。
不知道刑熾和蔣掣探路探的如何了,他們又究竟是遇見了什么麻煩,彼此商量還不夠,居然需要晏既親自去處理。
天色將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