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蠱惑
端詳過片刻，晏既便重重的松了手。
他和她是不會好好說話的，不是飽含著似乎要將她撕碎的怒氣，就是語帶嘲諷。
“殷觀若，你真是好手段。嚴(yán)氏臉上身上都是傷，那個藺氏更是流了這么多血，只有你毫發(fā)無傷?！?p> 縱然就站在他面前，觀若也是不敢與他對視的。
“藺姑娘是為妾身擋下了嚴(yán)氏的一擊，嚴(yán)氏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p> “將軍口中的‘好手段’，妾身愧不敢當(dāng)?！?p> 晏既冷哼了一聲，“藺氏與你是什么關(guān)系，愿意為你擋下嚴(yán)氏不管不顧的一擊。蠱惑了梁帝的妖妃，原來不僅能蠱惑男人，還能蠱惑女人。”
觀若并不想聽見他提到梁帝，他和李三郎有著一模一樣的臉，卻有著全然不同的性格。
那時他們在云蔚山中的生活是很簡單的，簡單到除了一日三餐，柴米油鹽，幾乎什么都不會有，也不想去思考人世間那些復(fù)雜的問題。
只有在很偶爾很偶爾的時候，他們才會提起彼此過去的生活，提起梁帝。
他們的生活都是被梁帝毀去的。觀若單純的像一張白紙，所有的經(jīng)歷也一目了然。
沒有過梁帝給予的錦衣玉食，也就沒有昭臺宮她走不出來的夢魘。
但李三郎提起梁帝的時候，總是帶著一種微妙的感情。
仿佛是被一個曾經(jīng)很親密過的人忽而拋下，打入萬劫不復(fù)之地的痛苦。
但觀若從來也沒有問過他他過去的生活里發(fā)生過什么。
一個能在深夜里被他的戰(zhàn)馬馱著，渾身是血的倒在她門前的人，從前該經(jīng)歷過多少痛苦，她不愿他再回憶起。
若李三郎就是晏既的話，那她似乎能理解一點他對于梁帝的感情。
他是文嘉皇后的侄子，梁帝也曾是在他小時候?qū)⑺г谑种卸号墓酶浮?p> 多多少少，總是有過真情的。
晏家覆滅之前的風(fēng)光，她長在長安城中，也不會一無所知。
這樣人家成長起來的少年，原本順心稱意，在尚未長成的時候卻又經(jīng)歷了家族覆滅的慘禍，從此不得不遠(yuǎn)離長安。
數(shù)年之后，又是他和他的親人親手覆滅了一個王朝，燒毀了他年少時曾經(jīng)出入肆意的梁宮。
他對于那個人的情感，自然應(yīng)當(dāng)是復(fù)雜的。
可晏既不是的，每一次他在她面前談起梁帝，心中似乎都只有全然的恨意。
這恨意也加諸在了她身上，每一次晏既出現(xiàn)在她面前，都會讓她喘不過氣來。
他們真的一點都不一樣。
觀若不知道今日晏既還要怎樣鬧下去，還要說多少的話來羞辱她，她真的已經(jīng)很累了。
“妾身若是有此通天之能，何必用來蠱惑藺姑娘。昨夜在將軍的營帳之中，便應(yīng)該先蠱惑將軍，令將軍放妾身一條生路了?！?p> “然后呢？”晏既打斷了觀若的話，突兀的問了她這一個問題。
“然后你再往潁川走，往薛郡走，去尋梁帝么？”
又是梁帝。他和她之間的談話，永遠(yuǎn)都繞不開梁帝。
觀若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妾身只想求一條生路，從來都不想求死?！?p> “如今梁朝境內(nèi)雖然處處烽煙戰(zhàn)火，可妾身不過是一個尋常人，幾口薄粥便能飽腹。亂世之中，只想求一條命罷了?！?p> 她去尋梁帝做什么，等著再被他勒死一次么？
她不想再重復(fù)昭臺宮故事了。
晏既只是再冷漠的看了她一眼，便轉(zhuǎn)身上了馬。他什么都沒有再說，調(diào)轉(zhuǎn)馬頭，飛奔而去了。
他看起來心情仍然不好，卻到底是沒有再難為她。
觀若無力的蹲下身去，休息了好一會兒才有力氣再站起來。每一次見到晏既，總是會令她精疲力竭。
她看了看她手上沾著的藺玉覓的血，感到了一絲茫然。
忽而又有人呼喚她，“殷娘子?！?p> 她循聲望過去，是邢熾在朝著她走過來?！懊脊媚锝形疫^來看看將軍還在不在這里?！?p> 觀若行了禮，答他的話，“晏將軍方才剛走?！?p> 邢熾應(yīng)了一聲，“將軍每日都有很多公文要處理的，平時白日事多，他要到晚上才有時間，常常要批復(fù)到半夜?！?p> 這同她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觀若知道邢熾脾氣好。
“邢副將，您從眉瑾姑娘那里過來，可曾見著下午受傷，您帶著去找吳先生的那位藺姑娘？”
邢熾點了點頭，甚至同她笑了笑，“她在眉姑娘帳里，我?guī)氵^去吧?！?p> 藺玉覓是為她受的傷，于情于理，她都應(yīng)該去探望她，“那就麻煩邢副將了?！?p> 一路上觀若都跟在邢熾身后數(shù)步之遠(yuǎn)的地方，一是禮儀，二是因為在這軍營之中，她好像的確只會給人帶來災(zāi)厄。
邢熾?yún)s似乎并不覺得有什么，還在同她介紹，“眉姑娘的營帳就在戰(zhàn)俘營最前?！?p> “經(jīng)過昨天的事情，將軍深感李家的這些仆從、士兵只懂得陽奉陰違，因此特意讓眉姑娘過來，照管女俘們的事情。”
“往后殷娘子若是有什么急事，可以直接去尋眉姑娘。她雖然看起來冷冷的，其實心腸很好，她一定會幫你的?！?p> 眉瑾的為人，觀若是最清楚的。又聽聞晏既居然讓她來管她們這些俘虜?shù)氖虑?，自己多了一些機會來接近她，心情一下子就好起來。
“是，我一見到眉瑾姑娘，便覺得很親切?！?p> 邢熾轉(zhuǎn)過身來，有些訝異的看了她一眼，“沒想到殷娘子這樣膽大，我們第一次見到眉姑娘的時候都有些發(fā)怵，私底下都說她像將軍似的不茍言笑?！?p> 話趕話說到這里，觀若覺得這是一個打探眉瑾事情的好時機，便追問道：“是這樣么？”
“我聽聞眉瑾姑娘是潁川馮氏出身，軍營中女子出入不便，她是怎么到將軍身邊的？”
邢熾到底也只是半大的少年，平日再老成，私底下也還是活潑的，“眉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女子，軍營中演武的時候，就連風(fēng)馳都因為輕敵差點輸給了她，而且……”
“邢嘉盛，把你的馬給我，我要去尋將軍。”
邢熾的話被站在營帳之前的眉瑾打斷，她的神情仍然很冷淡，的確和晏既如出一轍。
她快步走過來，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地道：“替我照顧一下藺氏，我要去同將軍復(fù)命。”
話音剛落，便直接策馬離開了。
邢熾像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這樣做事，望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轉(zhuǎn)而對觀若道：“殷娘子，藺姑娘是女子，我不是大夫，進(jìn)去不方便，便由你照顧她吧?！?p> “其實我也還有旁的事情，不是由得眉姑娘驅(qū)使的，若是你們要走，同眉姑娘的侍女說一聲便是了。”
觀若自然不敢耽擱他的事情，更何況她也覺得沒有旁人在會更好些。便又行了禮，“邢副將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