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祥老師告訴李知非自己準備去他家家訪,幫他跟父母溝通一下關(guān)于轉(zhuǎn)歷史科的想法。
啊,家訪!李知非眼睛里閃過惶恐,他心想,還真的要去說啊,莫山山不會肯的,我對你們說要學歷史科,是因為你們盯著問我為什么成績不好了,為什么不開心,這是一個理由唄。當然,我對物理科沒興趣了這也是真的,我想學歷史科也是真的,但不開心可不全是因為這個。
李知非對黃老師搖頭,說,啊,我爸媽都不太靠譜,他們不會同意的。
黃祥沒注意到李知非的態(tài)度與昨天找他談心時有些不一樣,因為黃祥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
他對李知非說,老師跟他們溝通一下,我相信,有些信息會讓他們再考慮一下的。
李知非知道學生是攔不住老師的,無論你耍什么心眼。于是,他就心想,那隨你吧,如果朱曼玉同意了,算你本事大。
他對黃老師說,黃老師,你就跟我媽溝通好了,我家都是她說了才算的。
他把莫山山的手機號碼抄給了潘老師。他又說了一句:比較起來,我爸更不靠譜。
若干天后當黃祥老師想起這話時,他才能理會這其中的意味,而現(xiàn)在他還不明白。
兩天后,星期四的夜晚。
我接聽,沒好氣地說,你說。
我聽到莫山山在那頭責怪他怎么不接電話。
她說,你在哪你趕緊去咱“晨曦家園”,快去,老師來家訪啦,來不及了。
我說,我怎么知道老師今天要來家訪你又沒告訴過我。我現(xiàn)在趕不過來,有事。
我心想,你早不說晚不說,臨時通知,那你一個人接待就行了,你不是總嫌我說話不對路嗎?你不是哪次家長會都沒讓我去過嗎?現(xiàn)在倒要我配合了。
“你愛來不來!”
莫山山掛了電話,擦了擦眼角的淚珠,走在長巷,回頭看著,笑了,她臉上沒有凄凄慘慘戚戚,只是濃重的感慨罷了。
……
“晨曦家園”那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是我跟莫山山結(jié)婚那年按揭買的,八平方米,放在今天,可買不起了。若按今天的價,已經(jīng)到400多萬了,好大的數(shù)字,只是自己住著,也不覺得自家有這錢,還是沒錢人的感覺。
自己住著的房子是家,而不是錢,只是,“晨曦家園”那房子還是不是家呢?
我看著車窗外掠過的街道、樓宇,夜色中的萬家燈火,心里想著這惱人的問題。
沒錯,那房子現(xiàn)在是莫山山平時一個人在住,只有在雙休日和各種節(jié)假日,他才回去跟她住一起,當然,這是演給兒子李知非和女兒李憶如看的戲碼。
若算一下,兒子李知非看這戲,也已看了兩年了。
因為分居是從前年他上高中住校后開始的。
這兩年來,我與莫山山平時各住各的,雙休日回家演戲。我倆的感覺是,這出戲演得還行,至少到目前還沒破綻,若論演技,可以當影帝影后了。
當然,這出戲也快演完了,再熬一年,明年等兒子高考后,就可以跟他好好說:爸媽要分手了。
辛辛苦苦演這出戲的目的,你懂的,說了誰都懂的,誰讓咱是中國人呢。中國人家里若有一個高中段的孩,你做爹媽的自己那點事兒就往往比鴻毛還輕了,因為高考就橫在面前,得先讓道。
所以,你現(xiàn)在怎么可以跟兒子交這個底呢,交底就意味著有可能搞砸,孩心態(tài)、情緒若被搞砸,致使高考考砸,那可是一輩子的事。
所以,莫山山咬牙切齒地對我申明:你要住出去就住出去吧,越遠越好,但如果泄露了,穿幫了,我跟你沒完。
我心想,你還跟我沒完呢,你不是早想完了嗎,我們早完了。
是的,是早完了。
結(jié)婚后,就感覺不太搭。
不搭到仿佛每一陣風過,都能引來爭執(zhí),吵到兒子都高中生了,女兒都初中生了,還沒磨合好,反而磨出了彼此間的鄙視和相互折磨,于是都累了,想定了:分了吧,因為不快樂,因為三觀好像就從沒同過。
是的,三觀不同。
本來,不同就不同嘛,又不是有了三,同床異夢,放這年頭,沒三,沒婚外戀,僅因三觀差異鬧離婚,這認知境界是不是高了點都幾十年過下來了,如三觀不同,給對方不同的空間就得了,人家夫妻也不是三觀都對上了才能過下去,過日子嘛,又不是做學術(shù)。
情起情滅不由人,?
花開花落自有時。
原來年少情深,也可以走到相看兩厭。
家訪結(jié)束,口嫌體直的我叮囑她多注意身體,畢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老公,你知道蘭因絮果這句話嗎?我少時讀的時候只覺得惋惜,如今卻明白了,花開花落自有時?!?p> 我那時只覺得她還在生我的氣,卻不知她早已患了肺癌。
原來,她從未跟我有過隔閡,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不想我太難過了。
兒子高考前三個月,她終究沒等到兒子金榜題名,在夜里悄然離開了這瑣碎的人世。
她死后,我總想著自己日子也不長了,誰知一過又過了這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