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作戰(zhàn)區(qū)域,返航中的阿喀托娜情況危急。戰(zhàn)機的氣動外形受損致使維持飛行狀態(tài)變得異常困難,而飛控軟件與受損的傳感器和電傳操作系統(tǒng)之間的交互也出現(xiàn)異常,導致軟件無法正確響應。阿喀托娜因此必須更加專注,也更加吃力地操控飛機。她沒有注意到駕駛艙維生系統(tǒng)也被打漏了。液體流失,艙內(nèi)失壓,強風灌入,溫度驟降,卡蘭勇士的血統(tǒng)被激發(fā)。她的身體開始出現(xiàn)反應變慢、意識減退、視線模糊等凍結(jié)前征兆。
基地監(jiān)測到了她的體征數(shù)據(jù),因而不斷向她發(fā)送信息,幫助她維持意識。阿喀托娜也竭盡全力抵抗所有不利因素。可是最終戰(zhàn)機的信號還是在息寧城以東1.2域格處從雷達屏幕上消失了。
猶米安立刻組織無人機和地面部隊救援。同時一些殘余的先遣隊士兵也向墜機區(qū)域前進。雙方在植被叢中發(fā)生遭遇,你來我往,戰(zhàn)至深夜……
兩天后的上午3時3刻,在戰(zhàn)區(qū)北邊的預定空域,列巴姆巴的商隊已經(jīng)展開。
根據(jù)氣象小組的測量報告,常年穩(wěn)定的氣流正從西邊吹來。這增強了列巴姆巴的信心,同時也提醒他危險的蟲子可能正在這條航路上行進。
果然,所有的籌算都響應了命運的安排。僅僅過了一時三刻,就有信使乘著星尾羽向列巴姆巴所在的永恒號靠近。
“117號馱獸發(fā)現(xiàn)蟲巢。高度92377,平飛,東偏南205,速度,東54?!毙攀购暨陰Т嘏苓M艦橋報告。
“好,右滿舵。領航員校正航向!”“輪機全速!”“派人去把突擊隊和工匠大人叫起來,告訴他們客人到了,準備干活?!绷邪湍钒瓦B續(xù)下達命令,而后自己也開始穿戴裝具,檢查噴霧器。
5時3刻,艦隊在馱獸的引導下接近目標。列巴姆巴從望遠鏡里看到云海中出現(xiàn)了一團巨大的漂浮物,就像一座墨綠色的宮殿建立在純白的地基上?!熬褪撬?,真壯觀!”他放下望遠鏡發(fā)出感嘆,然后對身邊的軍官說:“通知突擊隊到上甲板集合?!?p> 一刻鐘后,列巴姆巴、庫伯和其他45名隊員集合完畢。他們都帶了作業(yè)工具和噴霧器,同時每人還各自帶了些護具、刀劍、槍支、炸彈之類的任何能增加安全感的東西。當然,有這些裝備也不能讓任何人真正覺得安全,畢竟從未有人踏入過傳說中的魔窟,前面有什么沒有人能預料。列巴姆巴甚至告訴留守艦上和馱獸上的部下們,如果突擊隊引發(fā)了蟲群的活動,那么不要試圖救援,即刻釋放噴霧,全體撤離。
又過了半刻鐘,負責擺渡的馱獸貼近船舷。突擊隊在簡單宣示,對飲烈酒,以及神職人員的祝禱儀式之后,正式開始執(zhí)行任務。
5時6刻,擺渡的馱獸和另外三頭運輸索鏈的馱獸懸停在蟲巢上方。列巴姆巴和庫伯通過索降率先登上表面。當他們首次踩在凝膠狀的植物組織上時感覺腳下空空的,好像隨時可能踩出個窟窿,跌落下去。
跟隨他們的阿特洛波斯看到植物的外壁布滿了用于吸收水分的絨毛,猜測那里應當十分濕滑。同時她也通過掃描發(fā)現(xiàn)在這些外壁里面是一個個中空的氣室。氣室呈六棱柱體形狀彼此緊挨著,其中有些就藏有即將羽化的剔骨蟲。
登上蟲巢前,突擊隊已經(jīng)圍著植物繞飛一周,勘察情況。庫伯認為要把索鏈捆綁牢固就必須找到植株用于維持自身形狀的主脈。而最粗壯的主脈大致在植株的中央部分,那里有多層氣室,具體位置無法從外部觀察。因此他們必須進入植株內(nèi)部,找到幾處足夠粗壯的脈絡并打通輸送索鏈的通道,最后在完成捆綁固定后撤離。
隊伍在植株上表面走了一段距離后發(fā)現(xiàn)了一個頂壁破損的氣室。列巴姆巴決定就從這兒下去。于是由他打頭,其他隊員緊隨其后。
進到氣室,撥開擋在破洞附近的絲線,所有人立刻都感到后悔。這里不是普通的氣室,而是被蟲子改造過的巢穴。
蟲子的體型與半大的孩子相當,其快速的心跳聲回蕩在狹小的空間里。絲線和分泌物把亞成體固定在地面和四壁,在半透明的外皮下可以看到基本發(fā)育完全的成蟲的器官。體液在皮下流動,六只明黃色的眼睛排成兩列并能夠獨立轉(zhuǎn)動。小隊從它們身旁經(jīng)過時所有的眼睛會立刻注視向他們。
誰也不喜歡被那細長的瞳孔瞄上,還好六面墻壁上有一面是被切開過的,小隊立即從那里穿過。
然而其他地方的景象并不比上一間氣室要好。蟲子們早已開好了路。小隊經(jīng)過的每一間氣室都有一到兩面?zhèn)缺诒磺虚_,使得這些空間彼此連接起來變成一片巨大的孵化場。
庫伯依靠植物組織壁上所顯示的脈絡的放射狀生長方向做出判斷,認為沿著被切開的通路往里走就能找到植物的主脈。于是小隊遵照他的意見,循著路徑前進。
他們越接近中心,氣室的層數(shù)就越多,從外面透射進來的光線就越少。陰暗助長了恐懼,連列巴姆巴也越來越難以承受心中的不安。他點亮照明,強做鎮(zhèn)定地走在最前面。后面的隊員一個搭著一個的肩膀,彼此緊跟著,連大氣都不敢出,活像一群游覽鬼屋的孩子。庫伯跟在倒數(shù)第二個。他忙著在小本上記錄,松開了前一個人的肩膀,然后不知不覺地走進了岔路,順帶拐走了最后那名負責殿后的隊員……
6時1刻,列巴姆巴和隊員們找到了植物的中心,看到了足以承受拉力的主脈。
“嘿,庫伯,就是這兒,對吧?”列巴姆巴壓低了聲音問。
“頭兒,他們不見啦!”一位隊員也壓低聲音但表情極度驚訝地說。
“??!在哪兒沒的?”列巴姆巴問最后那名隊員。
對方趕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不知道?!?p> “呀……這可怎么辦?”列巴姆巴咬著牙撓頭道,“大事要緊。這樣,從這兒往上和往下分別斜著打通四條通道,把索鏈固定好,弄完以后抓緊時間去找他們?!?p> “是。來來來,都開始干活兒?!?p> ……
6時5刻,突擊隊已經(jīng)完成了三根索鏈的捆綁,最后一根也即將順利牽引到位。整個作業(yè)過程都伴隨著魔鬼的心跳聲,大家的精神也緊繃到了極點。
眼看勝利在望,一些人的臉上總算露出了笑容。這時一位隊員不小心被自己的工具切到了手。疼痛令他驚呼。然后他的聲音引發(fā)了可怕的異動。
聲波所及之處蟲子突然像被電擊一樣抽動起來,眼睛四處轉(zhuǎn)動,外皮也出現(xiàn)裂痕,好像立刻就要蛻皮而出。隊員嚇得趕緊用冒血的手捂住嘴,其他人也都僵在原地,不敢出聲。過了好一陣子,蟲子們才慢慢平靜下來。
阿特洛波斯觀察到這一現(xiàn)象,而后記錄道:“我發(fā)現(xiàn)這些蟲子對聲音非常敏感?!苯又?,她在眼前的投影界面設置了一個環(huán)境聲波探測器,探測器立即將監(jiān)測數(shù)據(jù)以圖文結(jié)合的形式投射出來?!皻W,等等,它們不光是敏感,它們有一套聲音交流機制,只不過這種交流主要在原住民的超聲波頻段進行,所以這些人到現(xiàn)在還對此一無所知。沉默的殺手在獵物耳邊肆意高聲討論著如何瓜分肉食,想想就恐怖?!?p> 遠在殖民者基地的克羅索聽到了她的敘述,遠程發(fā)來語音詢問道:“不過還有一點沒搞清楚。就是那個商人的小隊工作時也有交談,可近旁的蟲子卻沒有多大反應。我想不只是聲音大小那么簡單?!?p> “也許你說得對,我再研究研究?!卑⑻芈宀ㄋ拐f完,保持聲波探測器在界面中突出顯示,然后開始在迷宮般的蟲巢中穿行?!翱肆_索,我掃描了它們的遺傳分子,發(fā)現(xiàn)整個種群里基本都是雌蟲,雄蟲個體不到一百個。我正在朝最近的一只雄性個體走去,馬上把圖像發(fā)給你?!?p> 走過一個轉(zhuǎn)角,來到雄蟲所在的氣室,阿特洛波斯又說:“哈,有人搶在了我前面。”
“誰?”克羅索問。
“還能有誰?你自己看吧?!卑⑻芈宀ㄋ拐f完把圖像發(fā)給克羅索。
庫伯此時離小隊較遠,沒有聽到隊友的喊聲。他正在專注地繪制一幅蟲子的全身素描。對他來說,能夠這樣近距離觀察蟲子的機會一生恐怕也就一次,而且眼前這只蟲子是個非常理想的研究對象。它的身形比周圍的同類大了一圈,而且外皮很薄,透明度比較高。庫伯用一只自制的裝有熒光藻的小燈籠照明,借此可以看清蟲體的每個細節(jié)。
士兵一直在庫伯旁邊緊張不安地等待,大蟲的眼睛不斷上下打量他,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終于他受不了了:“長官,我,我去找找……找找他們。一……一會兒過來接……接您。”
“去吧,去吧,快去快回。”庫伯不耐煩地說。他并非不害怕,但是有種油然而生的興奮感暫時壓住了恐懼。
士兵得到允許后起身便走,可是蟲子開鑿的迷宮岔路太多,他還沒走出幾步就又折了回來。顯然,對群居生物來說,在危險環(huán)境下落單會使恐懼感呈幾何級數(shù)式增長,所以比起一個人在蟲巢里轉(zhuǎn)悠,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還是有個人在身邊感覺更好。
“這么快就回來了?”庫伯問。
“啊,啊哈,我……我覺得把您一個人留下不太好,長,長官會罵的?!?p> “那你就在邊上好好待著吧?!?p> “是,是?!?p> 此時,士兵的內(nèi)心已經(jīng)長時間被恐懼占滿,光是維持表面正常的心智已經(jīng)耗費了他太多的精神,所以他沒有足夠的內(nèi)存來管控形體上的事。結(jié)果他在試圖坐下時動作稍微有些扭曲,使別在腰際的短刀扎到了自己的大腿?!鞍 钡囊宦?,他驚叫了起來。
阿特洛波斯看到聲波界面涌起一串凸出的波峰,蟲子們像接到開餐的命令一樣立刻躁動起來。庫伯面前的大蟲子更是直接用長而尖銳的口器戳穿外皮鉆了出來。
庫伯這下也不淡定了,下意識地發(fā)出“咦……!”的一聲怪叫,成功吸引了大蟲的注意。
大蟲扭頭徑直向庫伯爬去,但是爬了幾步就停住了。其他蟲子也在努力掙開包裹它們的舊皮,只是它們的口器不如大蟲尖利,力量似乎也比較小,所以還沒有破繭而出。
“我們快跑!”士兵大喊。又一串波峰,蟲子們變得更加瘋狂。
庫伯瞬間領悟,立即捂住士兵的嘴示意不要出聲,接著又回頭去看大蟲。
六只眼睛與兩只眼睛對視,庫伯感到無限的狩獵欲從對方眼里流出??伤鼮楹芜t遲不動?
大蟲沒讓庫伯的疑惑持續(xù)太久,它那透明的表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硬變黑并逐漸呈現(xiàn)出金屬般的光澤。庫伯一拍腦門說:“原來是這樣,成蟲的表皮在蛻皮后需要時間來變硬。它是在等最后的成熟?!?p> 阿特洛波斯幾乎是在同時意識到了這一點,不過她擁有后臺程序的支持,可以從界面中獲取更多信息。系統(tǒng)分析顯示蟲子是對特定的聲音敏感,那些象征緊張、焦慮、恐懼和痛苦的波形和頻率會加速它們的代謝,讓它們瘋狂。雌蟲只會發(fā)出超聲,她們之間只有普通的交流。如果沒有獵物看到它們而發(fā)出驚叫,它們就會保持平靜?,F(xiàn)在庫伯和士兵都不敢出聲,周圍的雌蟲們又慢慢回復平靜的狀態(tài)。可是獵手如果只是等待獵物犯錯,那他就絕不可能成為食物鏈頂端的存在。這就是特殊構(gòu)造的雄蟲存在的價值,細長尖銳的口器可以幫助它們率先蛻皮,然后成為一件樂器。
眼前這只雄蟲已經(jīng)做好準備向今天的特別來賓演奏一曲《地獄狂想曲》。只見它把口器揚起,身體膨脹吸入空氣,直到覆蓋身體的幾塊主要甲胄那原本重疊的邊緣相互分開,露出連接甲殼的軟組織。此時雄蟲體內(nèi)的氣壓到達極限,然后氣體從口器吹出。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恐怖混音,渾厚悠長,好似無數(shù)冤魂在幽閉的空間里吶喊。周圍的雌蟲們聞聲又都興奮起來。
“怎么辦?”士兵驚恐地問。
庫伯果斷拔出費拉多贈送的短刀,快步搶到大蟲側(cè)后對準大蟲頭部與身體甲胄接縫處的軟組織猛力一捅,刀刃連同刀柄都深入蟲體。濃稠的黃色液體連同蟲體內(nèi)的壓縮空氣從刀口噴射出來,喚醒雌蟲的樂章被打斷了。
雄蟲這時痛苦地扭動著,它想要反身攻擊庫伯,可是被庫伯用噴霧器壓制。他一邊噴霧一邊用右手緊握刀柄順著殼體接縫處軟組織的走向橫拉。壓力隨著切口擴大而釋放,液體也從噴射改為外溢,終于大蟲徹底不動了。
士兵驚呆了。此前他一直以為庫伯像大多數(shù)工匠和學者一樣軟弱,不曾想危急關頭反倒是庫伯更像一位戰(zhàn)士?,F(xiàn)在,被庫伯的勇氣所感染,盡管周圍雌蟲外皮上的裂紋已經(jīng)十分明顯,但是他卻不那么害怕了。
“被我們這么一鬧,恐怕這幾條小蟲會比其他更早出來。不知道它們是不是也會對其他蟲子造成影響,如果它們在我們到達息寧前就離巢,計劃就失敗了?!睅觳贿叢潦蒙砩系囊后w一邊說。
克服了恐懼,士兵的頭腦似乎也更靈活了:“您是想要把這幾條都殺掉?”停頓了一下,士兵做了個決定,“我來?!?p> 庫伯拍拍年輕人的肩膀:“請便。”
……
列巴姆巴找到庫伯的時候,他們正在把蟲體樣本拖回出口。眾人見狀都松了口氣,此行雖不是一帆風順,但好歹有驚無險,小隊全身而退。
離開蟲巢后,在庫伯指導下,艦隊趕在天黑前把四條粗大的索鏈的一頭固定在四艘戰(zhàn)艦的尾部。而后再讓動力最強的輕羽號居于最前,用索鏈分別連接其余四艦艦艏。
做完這些,已是7時2刻。強風吹過,艦上的官兵們甚至能夠感受到來自蟲巢的拉力。
“可以了?!睅觳f。
列巴姆巴立刻走到艦橋的主傳聲筒處廣播喊話:“發(fā)貨!”
永恒號隨即發(fā)出燈語:“目標水靈,全速前進?!?p> 五艘戰(zhàn)艦動力全開,拖動貨物加速運動起來,遠遠望去就像一只潛游在云海里張牙舞爪的怪獸。
恒星的光就要消失在天邊了,流云像海嘯,像波濤,在血紅的余暉里泛起深色的濁浪。夏爾巴熱淚盈眶地看著少主的戰(zhàn)艦遠去。分道揚鑣的時候到了。他將指揮馱獸群返回阿達塔克,通報情況并配合下一步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