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智子給我打來電話,說千藤百惠已經(jīng)蘇醒。
我調(diào)轉(zhuǎn)車頭徑直去了會館醫(y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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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安排在一處保護地很嚴(yán)實的地方,里外很多偵探助手,還安排了不少的便衣。
她看到我拿出本子,十分煩躁,一只手揉著后腦勺,另一只手摳腳,言行舉止間透露著一股濃濃的社會氣息。
她是金河酒館很有名的賣酒小姐,十多年前,和野藤涼子并稱為金河雙藤,是兩個長相身材都極為出眾的女人,為酒館帶來了非??捎^的收益。
我看著她的眼睛,“請如實敘述下,案發(fā)當(dāng)天,你的行程?!?p> 她并不看著我,只是一直躲避我的目光,“就是那幾個地方啊!”
“哪幾個?”
她很無奈地看著我,騰出一只手,掰著手指頭數(shù)著,“酒館,酒店,那個破家。沒了?!?p> 我捏著本子的手微微攥緊。“關(guān)于井川雋夫,你有什么想說的么?”
她欲言又止,抬頭盯著我,壞笑道,眼神中充滿鄙夷,“你不就是想問我是不是殺了他嘛,不要搞這些把戲,老娘沒做過就是沒做過!”
“那你為什么會在凌晨三點半回家?”我一上一下地敲著筆,很淡定地看著她。
她眼神有點抖動,咽了一口唾液,抓著腳的手不自覺地來回蠕動。
一邊躲避著我的目光,一邊趾高氣揚地大聲喊道,“那是我家啊,我想回就回,你管得著?”
她想提高音量,借此掩飾自己的心虛。
我正準(zhǔn)備接著問,門口美智子帶著雪子來了,筆錄暫時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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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房間里,雪子一個人坐在床邊,看著落地窗外美麗的綠植。
背影顯得孤獨又落寞。
美智子很難過道,“早晨吃飯點時候,她要去拿水杯,撞在了門上,左眼看不到了?!?p> 我看著她,“她是不是本身就有眼疾?”
一會兒,美智子找的醫(yī)生來了。
松島大夫是金河城看眼疾最好的老太太,不久前剛從金河醫(yī)院調(diào)到會館醫(yī)院。
她看到雪子,明顯一愣,但是當(dāng)著她的面,什么也沒有說。
從房間出來,她輕輕關(guān)上門,嘆一口氣,小聲道,“雪子的眼睛,必須要立刻動手術(shù)?!?p> 我們很驚訝,“您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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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里,松島太太給我們倒了兩杯水,“我還在金河醫(yī)院的時候,就接診過這個孩子。她的父親井川雋夫先生,也是太難了……”
十多年前,千藤百惠在醫(yī)院生產(chǎn),雪子出生后,聽力和視力都出現(xiàn)了嚴(yán)重問題。
只因千藤百惠在懷孕期間,酗酒抽煙,在酒館依舊玩得風(fēng)生水起。
松島太太很清楚地記得,井川雋夫每天都趴在保溫房的玻璃上,臉貼著窗戶,欣喜地看著在里面撲棱小胳膊的雪子。
“他們沒有選擇動手術(shù)么?”我問道。
松島太太搖頭,“一來,井川先生沒有那么多錢,二來,孩子太小了,又是早產(chǎn)兒,風(fēng)險是不可估量的?!?p> 雪子的聽力一直依靠助聽器,在她后來的五年里,每年井川雋夫都會帶她到松島太太這里檢查眼睛。
“她眼部的病情一開始并不嚴(yán)重,直到她五歲那年,再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她的左眼眼底,已經(jīng)徹底感染了?!?p> 我皺起眉頭,雪子五歲,也就是五年前,“那時候他們家里有發(fā)生什么特別的事情么?”
松島太太想了想,搖搖頭,“這我不清楚。只是井川先生,精神大不如從前,很萎靡的樣子,似乎是受了很大的刺激?!?p> 我在本子上記下了這幾句話,或許會成為一個突破口。
“最后一次見到他們,就是在不久前,”松島太太說著,眼睛不自覺地濕潤了。
“那一天并不是他們約定的每個月復(fù)診的日子,提前了很多?!?p> 那天,井川雋夫一手拿著一大摞化驗單,一手牽著雪子。
在松島太太查看了雪子的病情后,正準(zhǔn)備說話,井川雋夫示意她先別說。
他把手里拿著的化驗單子隨便撂在一旁,轉(zhuǎn)過身輕輕地摘下雪子的助聽器。
然后沖松島太太討好地笑著,點點頭。
“井川先生,不想讓孩子聽到她自己的病情。”我喃喃道。
雪子的左眼出現(xiàn)了間歇性的失明,她建議立刻手術(shù)。
井川雋夫使勁地點頭,“要手術(shù),必須要手術(shù)。”
當(dāng)松島太太把手術(shù)費用告訴他后,井川雋夫站在原地,明顯地一愣。
十萬元。確實是一個足以壓倒他們的數(shù)字。當(dāng)時井川雋夫已經(jīng)窮困潦倒,千藤百惠整日在外面鶯歌燕舞。
井川雋夫帶著雪子沉重地走出去,關(guān)上門。松島太太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桌子上的助聽器沒拿,急忙起身前去送。
走到門口時,聽到了父女兩人的相擁而泣的哽咽聲。
嘟……嘟……嘟
“抱歉!”我接起電話,是法醫(yī)署的同事。
他們大致和我說了檢查的情況,我沉重地放下電話,看著松島太太,“他有尿毒癥?”
松島太太一愣,點點頭,“是的。他們蹲在門外,兩個人都很難過。井川先生患了尿毒癥,需要換腎,也是一大筆錢。”
他們之間,不是救誰和不救誰。
而是在一個貧苦的家庭里,相依為命的兩個人,面臨著以不同的痛苦活下去的巨大悲傷。
而且沒有任何解決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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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雪子繳納了手術(shù)費,在低層給她找了一間病房。
松島太太給她做了手術(shù),美智子一直守在外面。我則到了千藤百惠的房間,繼續(xù)錄她的口供。
“你還來找我干什么???我老公沒了,你不應(yīng)該去抓兇手嘛老盯著我算什么本事!”
我很淡定地看著她,“人是你殺的?”
她立馬跳起來,“放屁!”
我提高音量,“火是你放的?”
她指著我,“你不要血口噴人!”
我大聲一喝,“那你慌什么!”
她被我振聾發(fā)聵的一吼嚇得抖了一下,可能沒想到,我看上去這么儒雅的一個人,居然真的會動怒。
門口的助手聽到聲音,急忙闖進來,看著五個人,她秒慫。
“自從你生下雪子開始,你從來沒有在凌晨六點前回過家。那天為什么那么早回去?”
我翻開本子,盯著她。
她咬著牙,不想說,還想摸魚。就在這時,外面來了個人,說是找井川雪子。
那人進來,和千藤百惠對視一眼,她突然十分緊張,但仍然想要掩飾。
我上下打量他一番,筆挺的銀色西裝,一絲不茍的頭發(fā),手里拿著一個帶保險公司logo的公文包。
“保險公司?你來找雪子?”我問他,他被我嚇了一跳,我拿出巡探證,他擦擦汗,“是的,兩個月前,井川雋夫先生,曾經(jīng)在我這里買過一份保險?!?p> 千藤百惠開始咽口水了,我緊盯著她,問他,“受益人是誰?”
我能感覺到,我慢慢地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千藤百惠有些崩潰了。
他一字一句清楚地說道,“是……井川雪子小姐!”
“什么?!”沉默的千藤百惠突然從病床上跳下來,助手急忙把她鉗制住。
“你放屁!明明受益人是老娘的名字!”
我問她,“井川雋夫連看病的錢都沒有,哪里來的錢買保險?”
她不過腦子,怒吼道,“我給他買的,怎么了?”
在場的人,無一不震驚。
“他本人有去么?”我看著他。
小伙子有些緊張,拉開公文包給了我一分保單。
“之前是千藤百惠小姐拿著井川先生的證件還有許可簽字來我們公司,代為辦理的。但是……”
“淺居一雄?!?p> 突然,有個稚嫩的聲音cue我,我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門口美智子跟著跑進來,雪子站在我面前。
她左眼包著厚厚的繃帶,右眼費力地看著我。眼神中依然很淡定。
和前天不同的是,她一眼都沒有看千藤百惠。
“爸爸的案子,你有線索了嗎?”
她開門見山地問。
我合上筆錄本,“有,但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
雪子指著那個保險公司的人問,“他的話可以作為證據(jù)的一部分嗎?”
千藤百惠聽到,把一個偌大的枕頭朝雪子砸過來,美智子急忙上前擋住,怒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女兒的眼睛才做完手術(shù)!因為你懷孕時候的酗酒抽煙,她忍受了多少!你配做個母親么!”
千藤百惠聽到雪子做手術(shù),愣了一下,嘟嘟囔囔沒有說話,被助手控制在一旁。
雪子繼續(xù)看著我,“我聽說過你。母親是好人。我相信你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的。”
說完,美智子牽著她回去休息。她幾步一回頭,用那只露在繃帶外面的眼睛,很努力地看著我。
我送那個小伙子出來,到了門口,我問他,“千藤百惠去辦的時候,受益人是她自己么?”
他點頭。
但是,就在井川雋夫出事的前一天,他本人拿著這份保單,去保險公司把受益人改成了雪子。。
這下,關(guān)于這個案子的性質(zhì),又要重新開始定奪。
自殺,還是他殺。
如果是自殺,為什么唯一的目擊者雪子,明里暗里都在告訴我兇手就是千藤百惠?
如果是他殺,怎么就那么巧,井川雋夫剛改了受益人,事情就發(fā)生了?
這個案子,線很明了,一位受害者,一位嫌疑人,一位目擊者。
可問題就在于,嫌疑人和目擊者,似乎都有不能說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