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離跟在人群中,抱著果子走回來的時候,看到一路上一直精神不濟的老太太罕見的清醒了過來。
那雙眼神不再渾濁,恢復了往日荊若蘭記憶中的精明。
她坐在鋪了幾層雜草的地上,盤著腿,腰背挺得筆直,身上帶著一股特有的優(yōu)雅。
此刻被喧鬧的聲音吸引過來,瞇著眼看著這些滿載而歸的小輩們,略有些滄桑的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
老太太朝她們招招手,溫和的喚道:“來,到祖母這兒來。”
前方正在前行的人此刻不知為何微滯了腳步,姑離看見荊若瑤幾人互相對視一眼,看了看彼此,再邁步時臉上有些生疏的扯出了一個濡慕的笑。
姑離眨了眨眼,心情微妙。
五歲的荊若蝶被她牽著,小孩子性子純真,看見祖母招手就樂顛顛跑了過去。
然后是二房嫡女荊若雨,也沒猶豫的邁步上了前,于是剩下的幾位姑娘這才跟了上去。
姑離走在后面,不緊不慢的跟著。
快到了跟前兒,荊若蝶、荊若雨她們已經開始一個個的爭搶著要獻給老太太自己摘得果子了,姑離沒往上湊。
想著老太太這會兒開心得很,應該不在意少了自己的這一份殷勤,就朝一旁站著的荊文皓招呼了一身,將自己懷里的桃和杏給他。
“哥,你接一下,給母親姨娘還有姑姑他們幾個分了吧。”
去摘果子的隊伍里沒有幾個男丁,僅有的幾個也是些不滿五歲的小不點,除了方一明那個意外。
去的孩子不算少,但一大家子的人口更多。
因此,即使每一個孩子都兜了滿滿當當的一懷果子回來,每一個人能分得的也沒有幾個。
荊家大房去了姑離和荊若瑤兩個人,但荊若瑤這會兒在老太太那里獻著殷勤,姑離就沒有多嘴提二房三房。
荊文皓上前接過果子朝姑離道了聲謝,挑出兩個桃子先遞給母親兩個,然后數了數,給香姨娘和荊雙溪各分了一個桃杏。
幾個女孩兒圍著老太太嘰嘰喳喳,荊雙巧一直伺候在母親跟前,這會兒也被圍在中央。
荊文皓看了看那邊兒,拿著剩余的果子沒吃,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
老太太摸摸這個孫女兒的腦袋,再夸一句那個能干,將女孩子們夸了個遍,才樂呵呵的朝她們揮揮手。
“去吧,把果子給你們爹娘,讓他們也嘗嘗味兒?!?p> 幾位姑娘這才散開,將位置讓了開來。開心的小跑回各自父親母親身邊,將帶回的果子分食了。
二房的嫡幼子荊文軒早就忍不住,盯著荊文皓懷中的果子雙眼放光,若不是親哥荊文雪拉著,怕是早就上前動手搶了。
這會兒荊若雨過來,他一把從姐姐懷里掏出兩個果子顧不上擦就啃了起來??赃昕赃辏齼上戮涂辛藗€干凈。
簡直牛嚼牡丹!荊若雨瞪了他一眼,見被無視,沒好氣的哼了兩聲朝爹娘走去。
各房圍著老太太各自扎堆坐著,一邊兒休息,一邊兒貪婪地品味著鮮果的甜味兒,氣氛安靜了下來。
荊文皓左右看了看,朝母親低語了兩句,李玉仙皺著眉頭沉吟了一下,看了看剩下的果子數量這才點點頭。
得了母親的應允,荊文皓這才動身。
他取出六個桃子六個黃杏,想了想先朝姑離和荊若瑤走來。
“二妹妹、四妹妹,”他朝姑離兩人打了聲招呼,“我想拿這些果子給祖母和大姑姑?!?p> 說著,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接了一句,“另外還有三叔那兒,小蝶兒她人小,我見她只拿了三個桃回來,所以……”
荊文皓話沒說完,荊若瑤就猛點頭應和到:
“這事兒大兄你做主就好!本來也是我和若蘭摘得多一點兒,三叔那里也的確不夠,勻一些過去也是應該的啦?!?p> 她面上笑得甜甜的,說出的話很是善解人意,“都是一家人嘛?!?p> 荊文皓聞言應了一聲“嗯”。
似乎是為妹妹的大度和樂于分享而感到欣慰,他彎下眉眼朝荊若瑤笑了笑,溫聲夸了一句:“瑤兒做得很好!”
這是他上路以來第一次展顏。
一路走來,作為荊家的嫡長孫他身上的擔子格外重,許久不見他笑過。
現在他面上的憂愁也還沒有散盡,笑意也有些不入眼底,但也格外讓荊若瑤這個庶女感到受寵若驚了。
以前她從沒有見嫡長兄這么對自己溫柔的笑過的……
她抿唇些微有些不好意思,紅了臉有些靦腆的笑了笑,有些慌亂的擺著手,只道當不得兄長如此夸獎。
一旁的香姨娘見了,連忙順桿兒往上爬,接著荊文皓的話將女兒夸了一番。什么‘心善’、‘孝順’、‘能干’,好詞兒一個勁兒的往荊若瑤身上安。
荊文皓在一旁微笑著聽著,沒有露出一丁點兒不耐煩。
荊若瑤越聽越羞,耳朵悄悄紅了,一副小女兒態(tài)。
荊文皓朝她安慰的笑笑,開口打斷了香姨娘又拐到自己身上的奉承,“瑤兒做的很好?!?p> 他重復一遍之前的夸獎,又將目光轉向姑離,“蘭兒也是?!?p> 香姨娘的滔滔不絕猛然頓住,臉上燦爛的笑還掛著,聽到這話,口中正在說的詞都險些變調兒,連同表情一塊兒,狠狠扭曲了一瞬。
在場的三人對她的失態(tài)都沒有在意,荊文皓態(tài)度自然的轉向姑離,朝她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
而姑離,雖然對眼前的發(fā)展表示可以理解,但還是對事情的發(fā)展有幾分莫名其妙。
各種念頭在腦海里轉了轉,看了一眼恢復正常表情的香姨娘,姑離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慫’字訣,打算不予計較。
姑離掃了他一眼,收回視線。手中繼續(xù)編著稻草,聳了聳肩說了句:“本就有小蝶兒那一份?!?p> 語氣輕飄飄的,仿佛只是隨口一提。
荊文皓聽了卻是微怔了一下,臉上表情變換了好幾下,緊接著若無其事的笑了笑,頷首朝姑離點了點,眼含著欣慰的走開了。
“……”他腦補了什么?
姑離不經意看到荊文皓表情,腦袋里充滿了疑惑。
往旁邊人那兒看了看,對上香姨娘正盯著自己的復雜視線,姑離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她被蝎子蟄了一樣猛地收回。
姑離無語,也沒心思好奇荊文皓的腦回路了。
另一邊,老太太接過荊文皓的果子,又拉著嫡長孫話談了一陣兒。荊文皓坐在老太太腳邊,恭恭敬敬的陪著。
荊雙巧在給自己留了一個桃子兩個杏后,將其余的都遞給了荊文海,也就是三房長子。
荊文海小聲朝大姑姑道了聲謝,又朝荊文皓頷首。
“多謝大哥?!?p> “三弟不必多禮?!?p> ……
到了晌午,進城的那三個人還沒有返回。隊伍只好另尋了個陰涼的地兒待著,一邊兒等,一邊兒緩解連日趕路的疲憊。
臨早城內,脫離了大部隊的三人卻是在大吃大喝。
“虎哥,這地兒的人靠譜不?方才接應咱的看著是個生面孔啊?!?p> “吃你飯少操心!你這完蛋玩意兒懂什么?屁事不懂就別給我添亂!”
這支流放隊伍的領頭兒人名叫鄒虎,祖上也是個叫的出名姓的官宦之家。
只是后來沒落了,到了鄒虎父親的這一輩,祖宗留下來的老本早被吃空。鄒虎文不成,只剩一把力氣能使,就被鄒父托了關系往軍隊里送。
好在鄒虎本人還擅鉆營,心思也活泛,和頂頭上司關系處的好,幾年下來獲得了賞識被上司提拔,如今在巡天營擔著一個總校尉的頭銜。
這趟押送之行,也是鄒虎向上面爭取來的,鍍金的同時也順帶著給自己謀些福利。
這種事大家都心照不宣。
只是最終能夠拿到手里的有多少,那就靠個人手段了。
這一次,鄒虎找的是新門路,涉及的生意和要打交道的人都是陌生的,無論是哪一方的人都很警惕。
三人之前已經有了計劃,但事到臨頭還是不免覺得緊張。
“亮子你少說兩句,聽虎哥的!”一旁的第三個人朝之前問話的漢子勸到。
他們二人是鄒虎從戰(zhàn)場上的死人堆里撿回來的,傷養(yǎng)好了之后就鐵了心的跟著鄒虎。三人拜了把子,遵鄒虎為大哥。
這位亮子長得高大,卻是個面少心憨的,自稱是個孤兒,無名無姓,吃百家飯長大。等報名入了伍,才有了一個平凡普通的名字,叫劉亮。
另外一人長得像個文弱書生,瘦瘦高高的,經常抿著嘴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年齡比劉亮大些,當了二哥。
此時端著哥哥的架勢朝劉亮勸了兩句,又手賤的往他頭上拍去,被劉亮一個后躍躲開。
“秦老二你找死!說了不許摸老子頭!”
秦如風快速伸手將擺在劉亮跟前的一盤兒牛肉端了過來,朝劉亮咧嘴一笑,刷刷兩筷子將牛肉扒到自己嘴里。
“秦!癟!三!兒!你個天殺的?。 ?p> 眼見四周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這兒來,鄒虎皺了皺眉朝兩人低喝了一句安靜,朝他們示意一下,三人快速的將桌上的菜清了一遍,很快離開。
三人走后,客棧里才有人敢交流一二。
“這穿著,是京城里來的兵吧?”
“是啊,看著兇得很哩!”
“你說該不會是哪里又有人……咔咔。”說話的人伸手比刀朝脖頸處比劃了一下。
“不能吧,看著不像?!?p> “說不準……”
走遠的三人不知道身后的討論,站在路口回憶了一下方向,目標明確的朝北邊兒走去。
心憨的漢子不甘的朝秦如風瞪了瞪眼,對自己不能揍他一頓感到惋惜。
他扛著把帶鞘的大刀跟在鄒虎身后,走了一段距離后,口中又開始喃喃些什么。
‘走漏風聲’、‘出賣’、‘發(fā)現’、‘不?彩’,偶爾從嘴角泄出的幾個詞語,語調模糊字音難辨,聽起來不像好詞兒。
三人找到當地的邸報所,將近日的行程總結了一番匯報回京。然后稟明了日期地點,人員磨損,又將即將分隊的消息寫在了結尾。
鄒虎放下筆,見邸報所里的官員將信件折好封上口,收回視線在指定的地方按上手印。
先將正事辦好了,鄒虎心里惦記著的事暫時放下了一件,出了門,三人又往下一處趕去。
城門外的人一直等到日落西山,吃了一頓晚飯正要準備入睡時,三道騎馬慢行的身影才悠悠的趕了回來。
靠近城門的那邊兒圍成堆的官兵們高呼一聲,掀起了一陣響動,又很快壓了下去。有人起身跑了幾步去迎。
鄒虎騎馬走進,擺擺手讓他們散開,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應著又退坐了回去。
這些人好像因為頭領的回歸很是高興,呼左靠右的吆喝了幾聲,圍著篝火暢談了許久。
犯人們安靜如雞,也不敢抱怨他們吵鬧,只能互相安慰幾句,讓自己強行睡下。
接下來又得趕路,明天還要早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