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 紫色穹廬
可以說,為了這次賞雪,額爾敦做了充分的準備,只為能給沈一心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
只可惜,那雪花卻極不趕眼色。
因為額爾敦與沈一心從天亮等到天黑,也不見有一片雪花落下來。
最后,額爾敦更是忍不住抱著兔蓀,在帳中焦灼地走來走去。
沈一心從急促的腳步聲中聽出了額爾敦的心煩意亂。她摸索著用火鉗撥弄了兩下爐火里的銀炭,再伸手穩(wěn)穩(wěn)捉住身旁的酒壺,揚手往火架子的半熟羊肉上澆去。
“滋滋!”
羊肉一接觸到烈酒,登時就發(fā)出猛烈的滋啦聲。
額爾敦被那聲音吸引了去,好奇問道:“這是什么吃法?”
沈一心笑道:“這叫……酒香羊肉?!?p> 之后,沈一心又吩咐額爾敦將酒壺里剩余的酒,盡數(shù)倒到一紅泥小火爐上坐著的酒爵之中。
那酒爵上有兩蟠龍柱,下有三鳳凰足,前有一引流的玄武頸,后有一上翹的孔雀尾。端得是一個精細無比。
很快,酒爵里的烈酒就熱好了,額爾敦先將其盡數(shù)倒在酒壺里,再給沈一心隨手添了一杯。
沈一心愜意地把弄著酒杯,昂頭吟誦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這是白居易的詩,我曾聽我娘念過?!鳖~爾敦的口氣里透露著小小的得意。
說實話,從額爾敦一個鐸蠹人口中說出“白居易”三個字,多少讓沈一心覺得有些吃驚。不過,想到他娘親是中原人,沈一心也就很快釋然了。
她淺酌一口杯中酒,淡淡笑道:“那你可知,這詩……是何意?”
“還能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嗎?火爐上有酒,天快下雪了,朋友啊,你能不能留下來陪我喝一杯?”額爾敦用不太熟練的口吻說道。
聽額爾敦如此大白話地解釋,沈一心忍不住開懷笑了起來:“真沒想到,一向頗有學識的鐸蠹少主,注解起我們中原的詩詞來竟是這般淺顯、粗陋。哈哈哈哈!”
“不過……”沈一心忽然話鋒一轉(zhuǎn)道:“你這注解雖粗鄙,但卻是正確又有趣的!”
額爾敦走過去將那架在火上的羊腿翻了個面兒,毫不謙虛道:“那是!”
沈一心淺笑一聲,接著道:“其實,在我看來,這首詩,還有另外一層意思?!?p> “哦?”聽沈一心這樣說,額爾敦不禁來了興致。
他連忙找塊兒濕帕子擦了擦滿是羊油的手,再挨近沈一心身側(cè)問道:“什么意思?”
沈一心感覺到額爾敦身上的氣息,不由自主地將兩只肩膀向那件雪貂大氅里面縮了縮,這才緩緩道:“我覺得這詩中,有對大雪來臨的期盼之意,但這份期盼之意,卻不焦不躁,不慌不忙。給人一種大雪來不來都尚可的恬淡意境。畢竟,等待的過程,也是充滿幸福和希冀的……”
沈一心聰慧過人,額爾敦也絕不是泛泛之輩。故,在聽完沈一心這番話后,他又如何能不明白她要表達的意思?
只見他故作不快道:“怎么?你這是在嫌棄我等雪等得心神不寧了?哼!我還不是為了能讓你早點兒‘見’到雪嗎?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
沈一心笑道:“我如姨母當真什么都教給你??!不僅教你白居易的詩詞,還教你中原的諺語!哈哈哈哈!你別說,這‘好心當作驢肝肺’,你用得倒真不錯?!?p> 額爾敦氣呼呼地起身,再彎腰拾起一個用花布做成的大枕頭,一下丟到沈一心懷里,沒好氣道:“把這個靠在腰后頭。若是晚些時候雪還不來,你就直接枕在上面睡覺吧!”
沈一心摸著那枕頭用料精細,花紋繁復(fù),里面還填充著滿滿當當?shù)拿藁?,就知,這定也是額爾敦精心準備的。
她拿手一按上去,那枕面便會很快回彈。
接著,沈一心又依額爾敦所言將背靠在枕頭上,果真覺得省力了許多。
不多時,那羊腿就能吃了。
額爾敦用匕首將上面流油的羊肉一片片削下來,再一塊兒塊兒地放到沈一心面前的盤子里。
沈一心邊用筷子將那羊肉片兒不停往自己嘴里送,邊滿足道:“能讓鐸蠹少主伺候我一回,我也算為大禎掙足顏面了!”
額爾敦聞言,手中的匕首一滯,緊接著,又聽他冷冷淡淡地警告道:“我?guī)愠鰜硗鎯?,不是為了讓你和我議論國事的。還有,過幾天等你與我成了親,你就不是禎人了。哼!所以,別總把‘大禎’‘大禎’地掛在嘴邊。”
沈一心氣極反笑道:“怎么?我要是與你成了親,就連自己的生身父母也不能認了?他們是禎人,我自然也是禎人!這同我嫁不嫁人,沒有任何干系。”
“而且……”沈一心忽然猛地轉(zhuǎn)到額爾敦的方向,似笑非笑道:“按理說,你也算是半個禎人呢!畢竟,你母親如夫人,是我這個禎人的親姨母?!?p> 說這話時,沈一心的一對美眸,一直盯著額爾敦有些發(fā)紅的鼻尖。
此舉不禁讓額爾敦一度懷疑,她是不是突然恢復(fù)了視物的能力。
可后來發(fā)現(xiàn)沈一心眼中并無半分專注和神采時,額爾敦才偷偷送了口氣。
他重新操起匕首,把羊腿上最好吃的部分,全都放進沈一心的盤子里,道:“大禎國力空虛,將士羸弱。哼!我自小就不喜歡弱者,所以,我才十分討厭大禎?!?p> 沈一心暗暗腹誹道:你自己難道就不羸弱嗎?就你這個小體格兒,還好意思說討厭弱者?當然,我這位表弟的內(nèi)心,倒是比絕大多數(shù)人,要強大上許多,再加上他鐸蠹少主的身份……從某種意義上講,他確是強者不錯。
沈一心輕咳一聲,鄭重其事道:“我也知大禎國力空虛,將士羸弱。可若僅是因為這樣,我就不護它、不愛它了,那我同那些投敵叛國的背信棄義者又有何分別?”
“唉!”說到這里,沈一心忽然幽幽嘆了口氣,道:“崇尚強者固然不錯,但大禎是我的故土,不論什么時候,我都不會拋棄它。即便它再不爭氣,即便它再虛弱,即便它……不要我了……我都不會不要它。就像你……從心底愛著鐸蠹一樣?!?p> 額爾敦發(fā)現(xiàn),沈一心的眼睛里雖然不再有往日的那種動人神采,但卻仍舊在眼底深處,保留著專屬于她的那份堅定和倔犟。
而這種堅定和倔犟,正是額爾敦打心眼兒里佩服的。
于是,他當即宣布投降道:“好!好!好!你是禎人,永遠都是禎人!即便你與我成了親,也是禎人。你的身份……不會有任何改變?!?p> 沈一心滿飲一杯烈酒,露齒一笑道:“這話我才愛聽!”
之后,二人又就著烤羊肉,說笑了好一會兒。
最終,卻都因抵不過夜幕和疲累的侵襲,而沉沉睡了過去。
還好,額爾敦早就命人將穹廬上方的那個小小天窗給封上了,加之整個帳里生著的兩處火堆,故,就算他們在地上睡著,也絲毫不會覺得寒冷。
沈一心夢到,自己被鐸蠹人用車馬恭恭敬敬地送回了涼州城,而負責迎接她的,正是劉崢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