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死邊緣

　　“余木……余木……哎……喂……嘛咋嘿……”

　　余木愣愣地怵在原地，一只手牢牢地抓著他，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沒有說話，感覺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如同被人抽空了記憶一般。他轉(zhuǎn)過頭打量著四下熟悉而又陌生的環(huán)境：一條臟不拉幾的大河躲在他身后，河兩岸隨意站立著幾棵柳木，不遠(yuǎn)處散落著三兩座漂亮的房子卻被一些破舊的房屋圍困起來，近處是被大河吞沒了大半截身子的沙丘。

　　“余余余木，你這這這是咋地啦？今今天要不是老老老子，你這條條小命兒就算泡泡泡湯啦！”劉余木方才緩過神來，耳朵里堵滿了秋蟬最后的吶喊，猛一回頭。嘿，這小子長得跟非洲難民似的，面色黝黑倒也俊俏，一雙明亮的眼睛滴溜亂轉(zhuǎn)。余木拿手擋了一下眼睛，一道猛烈的光線恰好沿著“黑炭”的小平頭傾瀉下來。

　　余木樂了，像個傻子一樣。

　　“還還笑得出出來，趕緊走走走吧！趁現(xiàn)在你爺爺奶奶不不不在家，偷偷地把把衣服換換換了！不不不然你你以后就就只能把把把牢底坐坐穿，你你爸媽的脾氣你你不是不不知道！”此話一出，劉余木才發(fā)現(xiàn)自己濕溜溜的身上正往下淌水，衣服上還沾了一些黑漆麻烏的不知道什么東西。

　　“我說華仔，我不是會水嗎？”余木向前走著，忽然停下腳步問道。這個“小黑炭”叫劉華，家里人管他叫桃兒，至于為什么，余木也不是很清楚。反正鄉(xiāng)下人總喜歡起一些莫名其妙的小名兒，諸如什么糞桶、打桶、二狗之類的，說是賤名好養(yǎng)活。他是余木從小玩到大好哥們，余木虛長他幾歲卻從不這樣叫他，“桃兒桃兒”的叫著多少有點占人便宜的意思。劉華的大名與大名鼎鼎的劉德華只差一個字，于是起了個綽號管他叫華仔。

　　“會會會水？會喝水還差差差差不多！不夠夠是吧，來來來，一大大河水，你干干了，我我隨意！”事實上劉華并不是天生的結(jié)巴，好像是小時候生過一場怪病便這般了，大概他的小名與之有關(guān)。“你不不知道你爸媽為為啥總總不讓讓你你你出來玩呀？一一一一口水把把你整蒙啦？”好家伙，這就四口了，沒給嗆死算余木命大！

　　余木的父母是大河村的人民教師，對余木是疼愛有加，對村小的孩子們的關(guān)心更是有多無少。時常會將一些成績差的孩子留下來悉心輔導(dǎo)，偶爾對小余木便會疏于管教。劉父是個有遠(yuǎn)見的人，提前給余木打了“預(yù)防針”，三令五申不許去河邊玩。為了不給小余木有空隙出去廝混，從先秦到近現(xiàn)代的著作幾乎讓他搬回了家，每天布置不同的任務(wù)讓他完成，冷不丁地來一個突擊大檢查。小余木不太愛看那些書，之乎者也，總是弄得他腦仁疼，今天任務(wù)完成轉(zhuǎn)眼間就送還給了周公。

　　平素小余木完全一副好孩子的面目，就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成績優(yōu)異，乖巧懂事。爺爺奶奶十分寵愛這個大孫子，只要不是特別出格基本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父母一忙便給了小余木有了可趁之機(jī)。正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說來也巧，有一天小余木的父母有事雙雙外出，家中來了幾個村里的小伙伴作客。天氣炎熱，在家玩得有些煩悶，其中一個小名叫二旺的小伙伴提議去河里摸螃蟹。這壞小子一雙瞇瞇眼卻是膽大包天，父母外出打工把他丟給了奶奶，年邁的奶奶對其甚是溺愛，要風(fēng)給風(fēng)要雨給雨。小二旺就像學(xué)了神通的孫猴子，敢上九天攬月敢入五洋捉鱉，入土半截的老人哪里看得住。余木心里亮堂：今天的任務(wù)還沒完成，待會兒查起來，非得挨一頓男女混合雙打不可。二旺不愧是個混世魔王，知道只要“好孩子”去了其他人沒有不去之理。于是蠱惑小余木，給他講河邊如何的好玩，見余木不動心，便又使起了激將法：“你不會是個旱鴨子吧！”

　　孩子的原始驅(qū)動力無非就兩樣：一個是好奇心，你越是不讓他做的事越會偷偷做；一個是好勝心，不管在別人眼里他有多么不堪一擊他絕對不會認(rèn)輸。小余木心底一琢磨：咱河邊長大的孩子，不會水哪能行，讓人知道自己是旱鴨子準(zhǔn)讓人笑掉大牙不可！去就去，誰怕誰！到底是老師家的孩子，那點聰明勁兒還是有的，小余木低聲對其他幾人說道：“我還有一點功課還沒完成，我一會兒過來?！毙∮嗄疽姸悬c懷疑害怕耍心眼，接著說：“我們?yōu)跹霝跹氲爻鋈?，我爺爺奶奶可不得看出貓膩，要不你們先去外面等會兒?！倍鷰兹艘詾檠灾欣?，只得陸陸續(xù)續(xù)地離開了余木家，躲在一處竹林等小余木，只有劉華留下來跟著余木看書。

　　約莫半個小時過去，二旺有些著急，罵道：“余木就是個大騙子！我們自己去！”另外幾人顯然有些不想去，他們對家人找的理由一律是去找余木去了，但究竟還是沒抵擋住誘惑悻悻地去了。話分兩頭，各表一枝。小余木在家看了一小會兒書也覺無趣，一直在來回地糾結(jié)要不要去，最后余木被劉華說服：“我們就就就在邊上玩玩會兒，不不不下水去，你不去，回回頭說你你是大大大騙子?！比绱诉@般，二旺前腳走，余木二人便尋他們?nèi)ァ傋叩桨肼肪吐犚娺@樣的對話：“媽，二旺掉河里死了！”說話的是村里的大傻子自高?！霸趺吹粝氯サ?？”自高的老母親問?！白愿咄葡氯サ?，自高推下去的……”“你個背時砍腦殼的推他做什么？”這時不遠(yuǎn)處其余幾人哭喪著臉朝小余木走來，低著頭不敢正眼瞧余木，各個恨余木恨得直咬牙。小余木心里不禁顫了一下，一股冷汗?jié)窳撕蟊橙呛笈拢旱锰潧]去，否則后果……

　　人嘴兩張皮，成也是它，敗也是它。此后余木生了場大病。

　　不久后村小不復(fù)存在。近幾年外出務(wù)工的人日漸增多，人們手頭逐漸寬裕起來。有把孩子接到外地的，有把孩子轉(zhuǎn)去縣城的，各憑本事給自己的子女一個更好的選擇。余下的孩子為數(shù)不多，一個年級還湊不齊一桌席，索性將這些孩子全部集中在中心小學(xué)，村小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好在小余木即將進(jìn)入初中，其父母也提前做好了準(zhǔn)備拿到了中學(xué)的教師資格證。人往高處走，不少年輕有為的教師去往了省城縣城有了更好的發(fā)展，鎮(zhèn)上唯一的中學(xué)留下了空缺，余木的父母正好補(bǔ)進(jìn)去。他們心中的石頭總算可以落地，搬去了鎮(zhèn)上余木就遠(yuǎn)離了危險，雖然挪動的位置并沒有避開大河這片區(qū)域太多距離，但好歹找到了一個心理慰藉。他們不能讓大河挪挪窩卻可以讓余木不敢挪窩，余木的行動軌跡也只能“三點一線”。

　　若非劉華的提醒，余木就快忘記有二旺這等角色存在過。余木回頭又看了看這條河，實在是太臟。早些年還算清澈，剛剛上來的地方從前是可以走到半河的沙灘，拿根兒破竹竿就能釣到肥鯽魚。而今一切都變了，為了發(fā)展經(jīng)濟(jì)，河沙過渡開采，沙灘變成了沙丘，邊上全是落沙以及洪水拷問過的痕跡，不少柳木露出腳丫伸入水中。以前一到夏天，收完稻谷這里是村里老少爺們清熱去暑的好去處，如今大水牛走到水邊伸腿下去立馬回頭。小鎮(zhèn)攏共拓展出去不到兩里地，河水早已不如村口的池塘，哪怕兇猛的洪水猛獸已是懶得駐足憤然奔向遠(yuǎn)方。

　　今天也許是余木最后一次在這大河村留下腳印，就和劉華決定來河邊“大探險”。當(dāng)然“大探險”只是對余木而言，劉華那可是沒少從這條河里得到好處，只是如此大自然的饋贈似乎即將遠(yuǎn)去。余木蹲在河邊想要寫點什么，只覺著眼前一黑好似有人拽了一把，一直往后退。幸虧劉華眼疾手快拉住了余木，否則余木的小命就不是泡湯的問題，應(yīng)該是泡水了。

　　“喂，余木，剛才你是咋咋咋咋回事？看你剛蹲下去一一一小會兒就往往后退退退。”

　　“我也不知道，就眼前一抹黑就啥也不知道了。”

　　“不不不可能，你在地上寫寫了點啥，你有有有心思?！?p>　　“沒有。”

　　“說說唄！”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