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快到時辰了,方紫嵐帶著阿宛,隨李祈佑和諸葛鈺一道,去了傅聰南府上。
傅聰南親自相迎,果不其然在看到方紫嵐之時,面上是掩不住的錯愕,“甄姑娘?”
李祈佑和諸葛鈺不知其中緣由,以為傅聰南認錯了人,方紫嵐亦佯裝尷尬,慌亂道:“傅將軍你……”
然而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一道清越的女聲蓋了過去,“方家上下,特來為傅將軍賀壽?!?p> 短短一句話,卻仿佛一道響雷,驚得方紫嵐久久不能反應,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過去,就見方紫桐迎風立在門口,滿臉明媚之色,一如從前。
“嵐兒?!狈阶贤┱f著,朝方紫嵐招了招手,見她仍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便快步而來,盈盈一笑道:“是我唐突了,如今該喚你——世子夫人了。”
世子夫人四個字被她特意加重了語氣,傅聰南聽在耳中,迅速地反應了過來,“原來這位便是忠正世子夫人,請恕我眼拙,錯認成了另一位貴人。”
“無妨?!狈阶贤X微露,笑得明艷動人,“世子夫人向來大度,不會同傅將軍計較這等小事,不過……”
她刻意頓了一頓,“若是旁的事,可不好說?!?p> 她意有所指,方紫嵐神情一凜,話卻說得客套,“二姐莫要嚇唬傅將軍,能有什么旁的事……”
“是啊,能有什么旁的事?”方紫桐眼波流轉(zhuǎn),意味深長地接了一句,下一刻方崇正的聲音傳來,“紫桐,今日我們前來,是為傅將軍賀壽?!?p> 不輕不重的話語,透著方崇正特有的威懾,不僅讓方紫桐安靜下來,也讓傅聰南多了幾分噤若寒蟬的意味。
天下人皆知方崇正辭官掛印,帶著方家上下離了京城。故而,如今論身份,他不及李祈佑;論官職,也不如諸葛鈺;論實權(quán),甚至比不上在場的裴瀟澤。
但不知為何,只要方崇正開口,便是絕對的分量。那是久歷朝堂居高臨下的不怒自威,亦是風雨之中巋然不動的從容不迫。
饒是方紫嵐,在見到方崇正之后,都不自然地張了張口,喊了一句“爹”。
方崇正微微頷首,上前來與眾人紛紛見禮寒暄,方紫嵐看著他游刃有余的模樣,心中倏然一緊。直覺告訴她,他此行的目的,與自己大抵是相同的。
可是……
現(xiàn)在的方崇正無權(quán)無勢,想從傅聰南手中要人,怕是不容易。還有方紫桐,她雖看上去恢復如初,但關(guān)于她的流言蜚語,難保什么時候就會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
阿宛扯了扯方紫嵐的衣袖,打斷了她的思緒,“這是什么情況?方家這兩位在此,不會也是為了……”
方紫嵐比了個噤聲的動作,“為了什么暫不清楚,不過……”
她沒有說下去,阿宛順著她的視線,看向了方紫桐,小聲道:“方二小姐原是受了刺激,才會導致瘋癲,并非全無好轉(zhuǎn)的可能。”
方紫嵐握著梅劍的手驟然收緊,脫口而出道:“前朝鎮(zhèn)北將軍平南王,手下從無匪盜,你憑什么冒名頂替……”
她的話說到一半,便猛地停住了,只因二當家孫護從身后之人手中拿過狼旗,振臂一揮,展于眾人面前。
栩栩如生的狼頭,眼中閃著幽光,仿佛在審視著面前這一群烏合之眾,倨傲而凜冽。
“吾從不屑于冒名頂替?!睂O護說著,手持狼旗跳下了馬,步步逼近,“現(xiàn)今嫵青郡主長大成人,如她父母一般胸懷家國天下。有此明主,吾等誓死追隨,縱是粉身碎骨……”
他還未說完,便被暗處的冷箭射中了膝蓋,生生停下了腳步,然而他就勢單膝跪地,高高舉起了手中狼旗。
方紫嵐眼尾泛紅,不由地后退了一步。他知道了,他們都知道了……
“天佑吾主。”孫護高呼一聲,周遭霎時出現(xiàn)了近百名弓箭手,挽弓搭箭,將他與一眾山匪流寇團團圍住。
見狀主將松了一口氣,原來他的副將不是臨陣脫逃,而是去調(diào)兵了,若大營上下一致對外,勝算便大了許多。
“這孫護跪的是……京城方向?”旁邊兵士的竊竊私語,他們不約而同地看了過去,卻正對上了方紫嵐,只覺一頭霧水,哪里是什么京城方向……
“難道是飛凌山的方向?”其他兵士紛紛猜測,卻無一懷疑方紫嵐,畢竟在他們心中,這位娘子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是京中那位貴人。
只有方紫嵐,雙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強壓下想要上前的沖動,卻忍不住搖了搖頭。
不值得,不值得為了她來送死……
孫護勾了勾唇,眼中多了些許笑意,顯得整個人都柔和幾分,像是在告訴方紫嵐,沒關(guān)系。
“若無當年的鎮(zhèn)北將軍平南王,便不會有狼軍,更不會有孫護?!睂O護硬撐著站起身,“吾等茍活了這么些年,夠本了?!?p> 他頓了一頓,臉上滿是釋然之色,“今日,為了嫵青郡主,便是賠上性命,也要賭上一賭?!?p> 賭她,能夠活著走出江南大營,往后平安康健,再不為紀寧天所擾。
后面的話孫護沒有說出口,然而方紫嵐從他義無反顧視死如歸的神情中,看了出來。
雖然她與孫護見了不過寥寥幾面,也都是相互挾制的你來我往,彼此之間沒什么情分可講。但此時此刻,他率部奔赴而來,只為她爭一線生機。
這份情誼,她不得不受,卻也不想受。為父母牽絆,楚翔楚彬父子皆因她而死,紅泰紅荷落草為寇,眼下孫護及狼軍舊部也要為她,命喪江南大營……
“孫護!”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方紫嵐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嫵青郡主身為鎮(zhèn)北將軍平南王與琴姬夫人之女,不需要任何人為她做什么,她……”
只希望曾經(jīng)與父母相識的舊人都好好活著……
剎那間,方紫嵐才發(fā)現(xiàn),她說不出口。一直以來,她不愿承認自己鎮(zhèn)北將軍平南王與琴姬夫人之女的身份,原來只是因為不愿背負。
她沒有辦法眼睜睜地看著這么多人,為了她或生或死,而她卻無能為力,什么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