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燭大師慨嘆一聲，“事到如今，世子夫人追究前因后果，還有何用？”
“對旁人來說，或許無用?！狈阶蠉箶苛松裆?，“但我需要讓一人知道，我問心無愧。”
“世子夫人說的是諸葛鈺大人？”燃燭大師心中了然，“既如此，世子夫人今日應(yīng)邀他同來才是。”
“我只要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好?！狈阶蠉棺猿八频匦α诵?，“要不要旁人知道，知道多少，都非我所能強(qiáng)求。”
“世子夫人此言，倒是與一故人極像?！比紶T大師仿佛有意岔開話題一般，方紫嵐冷聲道：“大師這是執(zhí)意不肯告訴我了？”
燃燭大師搖頭道：“阿彌陀佛，世子夫人稍安勿躁。那位故人，想來世子夫人會有興趣?！?p> 方紫嵐挑了挑眉，“大師緣何如此篤定？”
燃燭大師幽幽道：“同為前朝舊人，若無他，也不會有后來這許多風(fēng)雨。”
方紫嵐心有所感，不待說什么，便聽燃燭大師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那年鎮(zhèn)北將軍平南王奉命迎戰(zhàn)百越，途徑鐘靈寺……”
“你說誰？”方紫嵐下意識地打斷了燃燭大師的話，滿臉不敢置信之色。
“世子夫人，你若想要答案，便不能只看眼前?！比紶T大師雙手合十，“萬事皆有因果。今日之局，或許他早有預(yù)見?！?p> 方紫嵐沉默不語，燃燭大師便繼續(xù)道：“彼時大楚將傾，在外四境皆亂，在內(nèi)山匪不斷，到處都是流民。鎮(zhèn)北將軍平南王前往邊境的一路，都是這般景象，于是他特意取道鐘靈山，入寺上了一炷香?！?p> “殺伐之人，竟也信神佛？”方紫嵐冷哼一聲，燃燭大師卻并不著惱，“自是不信的，但他希望，天下人信。”
聞言方紫嵐愣了愣，“什么意思？”
燃燭大師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世子夫人既然愿為兩國安寧，遠(yuǎn)嫁汨羅。又能在東南之案中，走到老衲面前，詢問一個答案，想來多少有些手段?！?p> “大師究竟想說什么？”方紫嵐皺了眉，燃燭大師不答反問，“老衲敢問世子夫人，何以平人心？”
他此言一出，方紫嵐便明白了大半，良久才喃喃道：“原來，他那個時候，便知道自己走不下去了嗎？”
燃燭大師似是沒有聽清，追問道：“世子夫人說什么？”
“沒什么。”方紫嵐抿了抿唇，一字一句道：“天下不能平，人心亦不定?！?p> 燃燭大師定定地看著面前的人，眼中是明顯的驚詫之色，甚至整個人都不由地顫抖了起來，“你……到底是何人？”
一旁劉先生見狀，趕忙伸手扶住了搖搖欲墜的燃燭大師，“大師這是怎么了？”
“不……不可能……”燃燭大師猛地?fù)u了搖頭，大口地喘著氣，好一會兒才平復(fù)，“請恕老衲一時失態(tài)，只是世子夫人此言，與鎮(zhèn)北將軍平南王當(dāng)年所說，竟是一字不差?！?p> 方紫嵐十指緊攥，“這有什么？當(dāng)年的大楚是何景象，鎮(zhèn)北將軍平南王又是何處境，我多少有所耳聞。四境不能平，寄希望于神佛，也無可厚非?！?p> 她有心混淆視聽，“只可惜，鐘靈寺的那柱香并不靈驗，他還是葬身在了越地深海?！?p> “世子夫人以為，鎮(zhèn)北將軍平南王在鐘靈寺上香，是為己身？”燃燭大師驟然冷了神色，方紫嵐像是渾若無覺，“不然是為了什么？”
“深閨婦人，短視至此?！比紶T大師橫眉冷對，“虧得老衲還以為……”
“大師以為什么？”方紫嵐輕哼一聲，“我要的是答案，沒什么閑心聽大師講那些老掉牙的前朝舊事。”
燃燭大師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方紫嵐沉聲道：“我不管鎮(zhèn)北將軍平南王在鐘靈寺上香是為了什么，我只問一句，他所求鐘靈寺上下可曾應(yīng)允？若應(yīng)允，可曾做到？”
她一句質(zhì)問比一句重，直問到最后一句，生生逼得燃燭大師后退了兩步，“神佛之事，鐘靈寺上下……”
“他所求，當(dāng)真是神佛之事嗎？”方紫嵐打斷了燃燭大師的話，他囁嚅道：“鐘靈寺亦是無可奈何……”
“無可奈何？”方紫嵐面寒如冰，“燃燭大師，亂世人人不易，鐘靈寺求一條活路，我能理解?？蔀榱绥婌`寺的活路，便要推旁人去死，這是什么道理？”
“鐘靈寺沒有……”燃燭大師辯駁的話甫一出口，便被方紫嵐截住了，“沒有？燃燭大師，諸天神佛在上，你敢起誓嗎？”
燃燭大師嘴唇翕動，卻發(fā)不出一絲聲音，只能聽方紫嵐憤聲道：“若非鐘靈寺，紅氏如何會落到今日地步？”
“老衲明白了?！比紶T大師長抒了一口氣，釋然道：“世子夫人今日前來，不止是為諸葛鈺大人要答案，也是為紅氏要答案?！?p> “紅氏已是人人喊打的山匪……”劉先生忍不住插了一句話，就被方紫嵐一個眼刀扎了回去，登時大氣都不敢出。
“適才老衲便已說過了，諸葛家與紅氏，兩者只能選其一?！比紶T大師打量著面前的方紫嵐，“世子夫人若是兩者都不選倒還好，但若是兩者都選……”
他沒有說下去，方紫嵐淡聲道：“若我偏要兩者都選，又待如何？”
“世子夫人可知，紅氏落到今日地步，諸葛家功不可沒?！比紶T大師語帶譏誚，方紫嵐迎著他的目光，“我知道?！?p> 燃燭大師怔怔道：“世子夫人既然知道，便該清楚，兩者絕不可能都選?！?p> “在大師心中，這是選擇。但在我心中，從來不是?！狈阶蠉拐J(rèn)真道：“舊怨已固，那是上一輩人的事，新仇未結(jié)，這一輩人該有自己的活法，而非為這一攤爛賬所束縛，糊涂葬送了一生。紅泰不該，諸葛鈺更不該?！?p> 燃燭大師細(xì)細(xì)聽來，不由地苦笑出聲，“原來短視的，竟是老衲自己?！?p> “大師能為鐘靈寺謀一條生路，已不算短視。”方紫嵐安慰了一句，便道：“說了這許多話，大師現(xiàn)在可愿說出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