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yīng)你?!毖垡姺阶蠉拐诹嗽?,李祈佑又?jǐn)蒯斀罔F地重復(fù)了一遍。
方紫嵐沉默了好一會(huì)兒,鄭重其事地一禮道:“多謝王爺,成全。”
李祈佑伸手扶住了方紫嵐的手臂,“你我之間,何須多禮?后面的路,便由諸葛大人與你同行。京中……”
方紫嵐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李祈佑的話,“王爺這是打算與我們分道揚(yáng)鑣,孤身一人,前往榮安王封地?”
“這本就是我一人之事。”李祈佑故意沉了臉色,卻對方紫嵐沒有任何威懾力,“東南之地,萬千百姓,如何就是王爺一人之事了?”
“我們?nèi)粢鼐瑯s安王封地便是必經(jīng)之路?!狈阶蠉股袂榱鑵?,語氣中透著不容置喙的篤定,“順道再送王爺一程,也未嘗不可。諸葛大人,你說呢?”
李祈佑看向方紫嵐身后,諸葛鈺款步而來,走到了他們旁邊,“世子夫人,此言有理?!?p> 有什么理?李祈佑心中哭笑不得,若是入榮安王封地,便是繞了遠(yuǎn)路,何來的順道?這倆個(gè)人,真是……
“王爺這是什么表情?”方紫嵐挑了挑眉,“就這么一條路,王爺縱是不樂意,也只能忍一忍了。”
“我沒有不樂意。”李祈佑眼中閃過一抹憂色,“只是天下這么多條路……”
“路再多,也不是我想走的那一條?!狈阶蠉估碇睔鈮训亟刈×死钇碛雍竺娴脑挘姞钪T葛鈺清淺一笑,附和道:“不錯(cuò),天下路再多,我們要走的,也不過那一條?!?p> 他說的是“我們”,而不是“我”。
方紫嵐松了神色,臉上浮出一抹笑意,“難得,諸葛大人愿意與我同路。”
“世子夫人此言差矣?!敝T葛鈺面上笑容更盛,“我與你同路,已非一兩次。縱是安居京城之中,穩(wěn)坐廟堂之上,我亦有自己的道?!?p> 方紫嵐輕笑出聲,“看不出來諸葛大人竟這般記仇?!?p> “我自小過目不忘,記憶絕佳?!敝T葛鈺幽幽道:“所以世子夫人,有些事,我始終記著,此生都不會(huì)忘?!?p> 雖然此時(shí)世子夫人的稱呼有些許違和感,但他一字一句認(rèn)真的語調(diào),還是讓方紫嵐不由地垂下了眼眸,避開了他的目光。
旁邊的紅泰輕輕湊到方紫嵐的耳畔,低聲道:“小美人,你現(xiàn)下可安心了?”
“安心了?!狈阶蠉沟穆曇艉苄?,但還是分毫不差地落在了幾人的耳中。
*
是夜,一行人便入了榮安王封地,裴瀟澤接到消息的時(shí)候吃了一驚,他萬萬沒想到,原本應(yīng)回京的人,居然就這樣出現(xiàn)在了此處。
“裴大人,好久不見。”方紫嵐的聲音驟然響起,在深夜之中宛如一道驚雷,炸得裴瀟澤久久不能反應(yīng)。
裴瀟澤愣了許久,才試探著喊了一聲,“方三小姐?”隨即想起什么似的,改了稱呼,“世子夫人,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貴干?”
“路過?!狈阶蠉拐f得理所當(dāng)然,裴瀟澤眼中卻是顯而易見的懷疑神色,“世子夫人便是扯謊,也該扯個(gè)像樣些的?!?p> “論扯謊,我怎及裴大人有經(jīng)驗(yàn)?”方紫嵐彎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長,眼底卻無絲毫笑意。
“世子夫人,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迸釣t澤站起身,下了逐客令,“世子夫人已為人婦,實(shí)在不該在此時(shí)此刻出現(xiàn)在此處……”
“裴大人想趕我走?”方紫嵐徑自坐在了裴瀟澤的面前,“那不能夠?!?p> “世子夫人……”裴瀟澤咬牙切齒,方紫嵐涼薄一笑,“我以為裴大人自請來東南之地,多少有些長進(jìn),卻不曾想,還是這般,優(yōu)柔寡斷。”
她說罷,不待裴瀟澤反應(yīng),便伸手扯過了他案上的文書,“裴大人,這就算是一筆爛賬,也是一筆不能遮掩的爛賬。你填不平,裴家也填不平。與其扯謊,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如照實(shí)上報(bào)……”
“世子夫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裴瀟澤的聲音有些抖,他刻意壓低了幾分,道:“這筆賬,背后牽涉的權(quán)貴不止一兩位。榮安王已逝,縱然只是為了皇家體面,也要為他留身后名……”
“身后名?”方紫嵐冷笑出聲,“那是榮安王的,不是你的。裴瀟澤,你這是惹火上身,若是連性命都保不住,你拿什么保榮安王的身后名?”
“這是我的事,不勞世子夫人費(fèi)心。”裴瀟澤別過了臉,大義凜然的模樣讓方紫嵐只覺愈發(fā)可笑,“好,我倒是要看看,裴大人你拿什么,了結(jié)這一筆爛賬?!?p> 她猛地站起身,不待離去,就聽裴瀟澤道:“世子夫人,你這般沉不住氣,為的究竟是誰?據(jù)我所知,這筆賬和方家脫不了干系,還有……”
他頓了一頓,“與方家勾結(jié)的山匪,也參與其中。至于背后……”
“裴大人若是有膽量,不妨繼續(xù)查下去?!狈阶蠉箓?cè)眸看了過來,“就是不知,屆時(shí)沉不住氣的,到底會(huì)是我,還是裴大人你自己了?!?p> “什么意思?”裴瀟澤愣了愣,方紫嵐面如寒冰,“裴大人,看在你與我方家有舊情的份上,我勸你一句,有多大本事謀多大的事,本事之外的,不要非扛不可?!?p> 她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只留裴瀟澤一人,在寂寂夜風(fēng)中,頹然地坐在了座位上。
他來東南之地已有月余,對于一應(yīng)賬目,該看的都看了,不該看的,也沾手了不少。
只是,越看越覺得觸目驚心。
誠如方紫嵐所說,這是一筆爛賬,在醉月樓失火之后,達(dá)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官匪勾結(jié),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他早有心理準(zhǔn)備,但在零零碎碎接觸到其中部分賬目的時(shí)候,還是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土地、軍備、人口、官職……所有能買賣,不能買賣的東西,在這里都是待價(jià)而沽。
在榮安王的包庇之下,他的封地之內(nèi),儼然是公開的黑市——
只論金銀,不論律法。只問歸途,不問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