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宛不知何時離開了,房內(nèi)相擁的李晟軒和方紫嵐彼此看不到對方的臉,便可將心緒暫時藏起,安享片刻的靜謐。
雖然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但卻是各懷鬼胎。
李晟軒知道,方紫嵐此言或許存了試探之意,可并非虛言。他與方紫沁無子女,皇位將來遲早要落入他那幾個侄兒手中。在他刻意的磨練與扶持下,李祈佑便是最合適的人選。
只是,他自己傳位與從方紫嵐口中說出,便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了。
“陛下可是覺得,我此言與那些日夜盼著你跌落之人無異?”方紫嵐緩緩坐直了身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陛下可會覺得,我刻薄而自私,從未替你想過?所謂情深意重……”
“方紫嵐?!崩铌绍幋驍嗔朔阶蠉沟脑挘曇舫亮藥追?,“我可以放過方家,并予以無上富貴尊榮。我也可以不再追究紅泰紅荷是生是死,你與他們之間有何關聯(lián)。我亦可以擔天下罵名,毀信棄諾,與你長姐和離,娶你做皇后?!?p> 他說著頓了一頓,“但是,我不能為你留下,大京需要李晟軒。至少現(xiàn)在,我不能為你拋下一切?!?p> 意料之中的答案,方紫嵐聽在耳中,卻仍止不住地渾身發(fā)抖。
沒有人沾染了權力,仍愿意歸于平庸。李晟軒如此,她亦然。
這樣半真心半試探的話,何嘗不是她的緩兵之計?只要知道李晟軒可以在底線之下對方家留有情面,可以在表面上對紅泰紅荷網(wǎng)開一面,便足夠了。
只是……她內(nèi)心暗藏的一絲奢望,終究是被掐得分毫不剩。
“方紫嵐?”李晟軒感受到懷中人的顫抖,聲音不由地多了些許關切的慌亂,“你……”
“我無事?!狈阶蠉归L舒了一口氣,強行按下言語中澀意,以免被李晟軒看出破綻。
“承蒙陛下厚愛?!彼蛔忠痪湔f得疏離而克制,“只是我自知才貌粗陋,與長姐相比,差別有如云泥,實在是不堪配皇后之位,還請陛下放過我?!?p> 李晟軒攬住方紫嵐后腰的手收緊了幾分,“什么叫做放過你?”
“我累了?!狈阶蠉馆p輕推了推李晟軒,然而他的手沒有任何松動,仍緊緊地箍著她。
于是她索性心一橫,用盡了渾身的力氣,狠狠地推開了李晟軒。她此舉原是打定傷口開裂,以鮮血令他心軟,卻不曾想他很快放手,寧愿自己跌坐在地,也不愿看著她扯開傷口。
受慣性作用,方紫嵐身體止不住地后仰,李晟軒迅速地站起身,拽住了她的手臂,“小心?!?p> “我……”方紫嵐張了張口,李晟軒抓著她的手稍稍用力,穩(wěn)住了她的身形后,問道:“你當真要隱退?”
“陛下從來不信我?!狈阶蠉构戳斯创浇?,露出了一抹苦笑,然后不待李晟軒說什么,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請陛下憐我一身傷病,就此放過我。往后我隱居山野,永不出現(xiàn)在陛下面前?!?p> 李晟軒神情一滯,“你為何……非要如此不可?”
“天下已定,四海皆平,故而夏侯家留守百越舊地,先北國公方紫嵐入京接替,成為了先越國公?!狈阶蠉股袂榈?,說起自己這幾年的經(jīng)歷,像是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后來,汨羅退敗,先越國公方紫嵐便也成為了可有可無之人?!彼蛄嗣虼剑叭藨斨M退,那時我便該隱退,可惜……”
她停住了許久,才繼續(xù)道:“我便是重拾方三小姐的身份,他們依然不肯放過我。莫涵身死,楚彬已逝,如今只剩下阿宛。我不想連阿宛,都失去。”
她越說聲音越小,到后面幾不可聞,可李晟軒還是聽清了,雖然她沒有明說,但知進退與傳位李祈佑……
他真的能撐到百年之后,把大京好好地交到李祈佑手中嗎?
姑且不論眼下官匪勾結貪腐成風的局面尚未完全理清,他不可能撒手不管,就說京中人心浮動,汨羅虎視眈眈,他若是閉目塞聽,如何對得起那年上元燈節(jié)夜,他與方紫嵐的盛世之約?
可若是他徹底拒絕,放任方紫嵐隱退山野,他所締造的盛世,又有何人能與他并肩同賞?
“我知道你寒了心?!崩铌绍幋鬼聪螂p眼發(fā)紅的方紫嵐,“但方家需要你,我……也需要你。留在京城,好嗎?”
“陛下不愿為我留下,卻期待我為你留在京城嗎?”方紫嵐抬頭迎上李晟軒的目光,還未說什么便止住了話頭。
她從未想過,李晟軒眼中會有這般濃重的乞求神情,仿佛一只被遺棄的小狗,重又見到主人的小心翼翼,是生怕被再一次拋下的惶恐不安。
這樣患得患失的眼神,不適合李晟軒,至少在此時此刻之前,方紫嵐一直是如此想的,然而現(xiàn)在卻是莫名的動搖。
動搖到,只能別過頭,換上一副生硬的語氣,才不至于繳械投降。
“陛下這是做什么?”方紫嵐盯著棉被上一塊被洗得發(fā)白的布料,似是要把那生生盯出一個窟窿。
“求你?!崩铌绍幒敛华q豫道:“求你,為我留在京城?!?p> 方紫嵐下意識地攥住棉被,厲聲道:“你居然求我,為你心甘情愿地留在全天下最華美的牢籠中,從此不得自由?”
“不?!崩铌绍幇攵紫律?,與方紫嵐對視,“在牢籠中的,是我。你只需在牢籠之外,讓我能看到你,堅持下去,便足夠了?!?p> 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牢籠?方紫嵐再次別過頭,沒有看李晟軒的眼睛,也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事到如今,她竟然才發(fā)現(xiàn),李晟軒與紀寧天,本質(zhì)上其實是同一類人,都是自私冷情到骨子里,最適合成為帝王之人。
只是前者自負到近乎坦蕩,愿為天下做牛馬,也要讓自己目之所及,皆為他掌控下的盛世。
而后者,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便是情愿負天下,也要去往萬眾之上無人之巔,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某紫不吃香菜
李晟軒這手反客為主,方紫嵐會拒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