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下來的女人,穿的是一身素衣,頭發(fā)輕輕攏在耳后,別著一支木釵。她不施粉黛,只有唇上有一抹驚艷的朱砂。面色略有些蒼白,身形也稍顯瘦弱。這個女人長得絲毫不奪目,只算端莊清秀,比起喬嬛那樣的絕代佳人更是相差甚遠,只是若你見過她帶著笑的時候,回過頭去想這笑,卻怎么也忘不了了。似乎那笑總是恰到好處掛在嘴角,細細想來,竟帶著睥睨天下的氣勢。
這種睥睨天下的氣勢。卻與她這張平淡的臉,不無相配。
“皇……步姑娘,這邊請?!痹缫蚜⒃隈R車外的老太監(jiān)端著拂塵說到。
“辛苦徐公公?!辈侥细柘铝笋R車。
徐公公低聲在步南歌耳邊說道,“奴才知道皇后娘娘有朝一日會回來,奴才不求別的,見娘娘還記得奴才,就滿足了。”
“徐公公說笑,南歌早就不是皇后了,你跟誰自稱奴才?”說罷,朝宮門走去。
徐公公聽聞,臉色稍稍變了變,隨即跟了上去。
御書房內(nèi)。
慕長瑾擱下狼毫,瞧了瞧窗外的天色。
“她到了?”
“回陛下,到了?!币慌允毯虻膬?nèi)侍自然明白慕長瑾說得是何人,忙回道。
“起駕?!蹦介L瑾站起身,吩咐道。
龍攆不久便到了步南歌住的地方,是宮里閑置的一處院落,原是故去的妃嬪曲氏居住的地方,院中遍植梨花,正值初春,一片雪白之色。
“皇上駕到——”內(nèi)侍拖著嗓子喊道。
院中無人迎接,內(nèi)侍正要再喊,被慕長瑾制止。
“罷了,朕自己進去?!?p> 房內(nèi)燃著檀香,步南歌倚著美人榻小憩,地上散落著凌亂的書卷。慕長瑾嘆了口氣,她原就有這樣的習慣,時常將手頭看的書順手扔在一旁。侍女們收拾房間時她也不許將這些書撿走,以防她接著看時找不到。每次慕長瑾到殿中來,都親手將她方才看的書拾起,然后整理好放在案頭。
慕長瑾正欲像往常一樣拾起地上的書,卻忽然聽到步南歌說:“不必了?!?p> “你醒了?”慕長瑾問道。
步南歌站起身,“已醒了多時了。”
“你總這樣?!?p> “陛下,好久不見?!辈侥细枳髁藗€禮。
“南歌,你與朕生疏了……”
“陛下,你我已經(jīng)多年未見了,有幾分生疏也是在所難免?!?p> “南歌……”
慕長瑾聽聞,眸中閃過一絲黯然。
“你為何不愿搬回桐花宮去???”慕長瑾像是突然想起。
“桐花宮?陛下莫不是糊涂了,那是皇后寢宮,妾已經(jīng)不是皇后了,您忘了嗎?”
“南歌,你知道的,朕只有你一個皇后……”
“好了,我累了,陛下請回吧?!?p> 慕長瑾還想再開口,卻只是說道:“那你好好休息……”
離開步南歌的住所,慕長瑾的腳步才慢了下來。他怕再在她面前停留片刻,他便要忍不住抱住她,親吻她的眉梢與眼角。
次日,慕長瑾下了早朝,侯在外面的內(nèi)侍上前來說了什么,他點了點頭,朝奢香宮走去。
端妃喬嬛迎了出來,“陛下?!?p> 今日的喬嬛顯然是精心梳洗打扮過的模樣,喬嬛自恃在后宮艷壓群芳,縱是略施粉黛,也是個妙人,只是自步南歌回到宮中后,反倒少了幾分平日里的慵懶,每日一早對鏡梳妝,如臨大敵。宮人不解喬嬛何故如此,如她們這般在宮里當差,稍有差池不過是人頭點地,莫要說多問,連私下里議論一二都要唯恐被廊下的鸚鵡聽了去,于是一個個皆斂聲屏氣小心服侍,能過得一日是一日。
這些個下人不懂,喬嬛心里卻明鏡似的,高處不勝寒,她指著皇上的盛寵在宮里橫行霸道,風光無兩,但伴君如伴虎,天子不是普通的男人,她注定得不到普通女人的幸福,她活著一日,就有其他女人跟她爭一日,花無百日紅,她總有一天人老珠黃,但年輕的女人永遠會像珠寶玉石源源不斷流入宮中,而這些奪目的珠寶玉石中,步南歌必然是皇上鐘愛的一顆。
“陛下,臣妾早命人準備了時下新鮮的瓜果,為陛下緩解一二政事的乏累?!?p> “端妃有心了?!?p> 慕長瑾進到殿中坐下,喬嬛忙從盤中挑了顆飽滿誘人的葡萄,用素手剝了開。
“陛下嘗嘗這葡萄,是今兒早上剛剛送進宮的,新鮮著?!?p> 喬嬛邊說著邊觀察慕長瑾的臉色,慕長瑾與平日并未有什么不同,就著喬嬛的手吃了葡萄。
“方才我聽宮人說你宮里出了賊?”慕長瑾想起那內(nèi)侍的話,問道。
喬嬛愣了愣,垂眸道:“本不是什么大事,也不知哪個多事的傳到了陛下那兒,叫陛下操心這勞什子的事兒,不過是今兒早上我叫蘭心那丫頭取我平日里最愛帶的那只釵來,發(fā)現(xiàn)那釵給丟了。那釵原是陛下送的那支,我專叫人收在盒子里的,怎會平白無故丟了,便問了這幾日負責灑掃的幾個宮娥,有人道看見宮里新來的一個宮娥動過那盒子。我問她她只道并不知情,結果陛下猜怎的,竟在那宮娥褥子下面找到了?!?p> “按宮規(guī)處置了便是,釵找到了便好,若是不想要了便棄了,改日朕叫人給你打造支新的?!蹦介L瑾端起茶盞飲了一口。
“若就是個普通的宮娥倒算了,只是……”喬嬛皺了皺眉。
“只是什么?”
“那宮娥原是從別處調(diào)來的……承了舊主子的情,妾也不好辦……”
慕長瑾問身后的內(nèi)侍,“她原是哪個宮中的?”
“這……”內(nèi)侍猶豫道。
“朕問你話。”
“那宮娥原是……原是步姑娘院子里的,原先便跟了步姑娘有些年數(shù)了,最是得步姑娘喜歡的……步姑娘當初走了后便回了內(nèi)務局做些雜事,近日里往各宮增派人手這才給分到奢香宮來。”內(nèi)侍回道。
“陛下……這俗話說的好,打狗還要看主人,我入宮早,一直敬她為姐姐,既是姐姐喜歡的丫頭,妾……”
“夠了,宮里的事自有宮里的規(guī)矩,無須言些旁的,既到了你宮中就是你的人,你照例處置便是了?!蹦介L瑾打斷她。“朕想起還有些折子未批,便不陪你了?!?p> 慕長瑾說罷便起身離開了。出了奢香宮,慕長瑾對跟在身后的內(nèi)侍道:“她那處你挑兩個機靈的丫頭送去,總得有人照拂著?!?p> 這內(nèi)侍跟著慕長瑾多年了,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忙去辦了。
慕長瑾哪有什么折子要批,他不過是到了喬嬛那兒也能聽見那個人的名字便憋悶得透不過氣。他對她來說或許早就不算什么能放在心尖兒上的人,可是在慕長瑾心里步南歌永遠都是頂頭兒壓著他的那座山,尤其是過了這么些年,他更是沒有再面對她的勇氣。
他日日想夜夜想,恨不得閉上眼睛都是一萬個步南歌在腦子里揮之不去,可她那院子哪怕就在他挪步就能到的地方,他都在下意識地逃避著去見她。
為何?慕長瑾心里清楚得很,但凡幾年前他有一處對得起她,如今也不至于和她走到這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