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的時間過去了。茶館之中的客人,陸陸續(xù)續(xù)的離開了,宋學(xué)明和蔣大錘將肩膀上的抹布扯下,圍繞著一張張桌子打轉(zhuǎn),將桌子、凳子、茶壺都擦了一遍一遍,干干凈凈的,可以照著人影兒。
下午聽雨茶館照常開著門,客人們?nèi)齻€倆個的走進(jìn)聽雨茶館。
“小二,來一壺上好的青苔茶!”
“得嘞!”
宋學(xué)明應(yīng)喝了一聲,青苔茶葉取出,將茶碾碎,置碗中待用。再在釜中將水燒開,當(dāng)有一點(diǎn)沸騰的時候,將水沖點(diǎn)入茶碗中,調(diào)成糊狀,然后再繼續(xù)倒入沸水,用茶筅攪動,待到茶沫上浮,形成粥面般。提起茶壺,走出了備茶間。
“上號的青苔茶,來嘞!”
宋學(xué)明肩膀上掛著一條干凈的抹布,帶著灰氈帽子,相貌清秀,走路帶風(fēng),走到一位有些年老的腳夫旁,麻利的將桌子擦了一遍,提起茶壺,微微傾斜,茶水嚕嚕的流到茶杯中。
“客官,您的青苔茶?!?p> 待到茶杯之中的茶水九分滿時,宋學(xué)明將茶壺放在桌子上,親切道。
“小二,來一壺龍井。”
不遠(yuǎn)處,一位客人伸出了手,瞥了一眼宋學(xué)明,漫不經(jīng)心道。
“得嘞,龍井茶。”
宋學(xué)明吆喝一句,臉上掛著笑意,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進(jìn)入備茶間。
“小二,我的毛峰茶,怎么還沒來呢!”
一個刀疤臉光頭,臼頭深目,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眼神如陰雨天的閃電,怒火中燒,站起身,似乎要將聽雨茶館拆成七八塊。
“客官,來了,來了。”
蔣大錘匆匆忙忙的走出,提著茶壺,手心冒著冷汗,提著的仿佛是濕漉漉的扁擔(dān);彎著腰,客氣而歉意的沖光頭漢子笑了笑,利索的將桌子擦了一遍,將空蕩蕩的茶杯倒?jié)M,輕輕的將茶壺放在桌子上。
“客官,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蔣大錘再次道歉。
“哼!”
光頭漢子哼了一聲,見到蔣大錘在自己的身邊,靠自己很近,甚至聞到了一股餿味,嘴巴一撅,眉毛倏地皺了起來,眼神中透露著明顯的不耐煩。
“去,一邊去。別打擾大爺我的興致?!?p> “是,是?!?p> 蔣大錘躬著身子后退了兩三步轉(zhuǎn)了個身,麻溜的進(jìn)入了備茶間。
……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p> 朗朗清聲,伴隨哐哐的腳步聲,從樓梯間傳出。聽到這個聲音后,正在品茗的客人,愣了一下,挨著嘴的茶杯懸在半空,或者重新放回了桌子上,臉上露出了一些喜色。有人忍不住的道。
“公孫先生來了!”
公孫先生戴著紫陽帽,穿一身藍(lán)色的長服,信步而行,彎彎轉(zhuǎn)轉(zhuǎn),走到一個高高架起的臺子,四四方方的,上頭有一條長桌子,一把還算湊合的太師椅。瞥了一眼,伸手在桌子上拂了拂,背面腰部長袍往上抬了一番,坐在了太師椅子,瞇著眼睛,手中的一把折扇“唰”的一聲打開,掃視了眾人一眼,扇了兩下,亮開了嗓子。
“今天,我們來講一講,嘉元十二年沈秀才和美娘朱慧敏的故事?!?p> 鏗!
公孫先生半圓形的扇子收攏,在左手上敲打了兩三下,渣渣渣,接著在桌子上敲了兩三聲砰砰,茶館之中的其他雜音,頓時消失了,安靜的一根針落在地上聽得明白,眾人的目光,看向公孫先生,正著身、側(cè)著身。宋學(xué)明和蔣大錘,抹布拴在肩膀,坐在離公孫先生最遠(yuǎn)處,翹著腿,等待公孫先生的開講。
這公孫先生,乃是一位說書人,和聽雨茶館是合作關(guān)系。未時起來,未時終而離。公孫先生是一位閱歷豐富之人,讀了很多書,可惜的是,都是雜書,并不是儒家經(jīng)典,參加科舉,至今只不過一童生。好在,公孫先生能說會道,有一張利嘴,說起話來聲情并茂,和唱戲一般,成為了一位說書人,在桐薏縣頗有名氣,三教九流都喜歡聽他說書,聽公孫先生說,豫都府知府都聽他說過書呢。當(dāng)然了,這是不是真的,不得而知。
“話說嘉元二十年,有一窮秀才,在醉生樓中,遇一名妓朱惠敏。朱惠敏傾其舉止文雅,沈秀才愛其貌美紅顏,二人情投意合,陷入愛河中。從那以后,沈秀才夜夜笙歌啊,極好的詮釋了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三年后,鄉(xiāng)試來臨,沈秀才身上的錢財全部用于和朱惠敏醉生夢死中,連赴省會豫都府參加鄉(xiāng)試的盤纏都沒有了。朱惠敏知曉后,二話不說,將自己平日里留下的一些私房錢,送給沈秀才,并且要和沈秀才私定終身。沈秀才一聽,那是喜出望外啊,這樣的一位大美人,不要那是傻子。當(dāng)即就答應(yīng),而且還許諾,鄉(xiāng)試中舉后,為朱惠敏贖身?!?p> 說到此處,公孫先生停頓了一會兒。
“好!”
有客人喝了一句。
“這才子配佳人,天作之合也?!?p> 光頭漢子將手中的茶杯,哐當(dāng)一聲置于桌上,哈哈大笑。
“不錯,天作之合。公孫先生,接著講啊?!?p> 一個腳夫翹著二郎腿,磕著瓜子兒,瓜子殼一片片的飛出,神情淡然,臉上有一道道的如同刀疤般的皺紋,看起來嚇人,古銅色的臉,羅漢樣充滿力量。揚(yáng)起手中的一粒一粒瓜子,邊嗑邊道。
……
“學(xué)明,這公孫先生講的真好?!笔Y大錘沉浸在了公孫先生的故事中,閉著眼睛,輕嘆一聲,伸手往宋學(xué)明身上靠,似乎想要擁抱宋學(xué)明。
咚!
宋學(xué)明四指并攏,指骨拍擊他頭部眉線上一點(diǎn),給了他一個爆栗,將他打醒。
“講的好,還不趕快去給公孫先生倒茶?”
“說得是,說得是?!?p> 蔣大錘瞬間醒來,點(diǎn)點(diǎn)頭,小雞啄米般,走進(jìn)備茶間,將準(zhǔn)備好的紫芋茶提在手中,這是公孫先生平日里最喜歡的茶,蔣大錘記得很清楚。恭敬的走到公孫先生前,給公孫先生倒了一杯茶,臉上笑容綻放,“公孫先生,你的茶?!?p> “嗯。”
公孫先生抿了一口,將茶杯放下,大拇指放在一個扇骨的大骨上,其他四指自然放置,輕輕一甩,刷的一聲散開,形成一個半圓,扇了扇,扇風(fēng)吹向他的臉龐,將他的額頭前的一撮黑發(fā)吹起。
“這沈秀才,參加鄉(xiāng)試,用的呢,那是朱惠敏的盤纏。鄉(xiāng)試后,成績出來了,結(jié)果不多說。那秀才本就是半吊子說,平日里和朱惠敏親親我我,醉生夢死的,荒廢了學(xué)業(yè),落榜那是意料之中的。落榜后的沈秀才,意志消沉,頓覺前途無望啊。而且,他開始將自己落榜歸咎于朱惠敏。認(rèn)為若不是朱惠敏勾引自己,自己這次必然是中榜了。恰巧他得知,朱惠敏作為名妓藏了不少的私房錢,于是,動了一個殺人劫財?shù)男乃?。這惡念一起,一發(fā)不可收拾。沈秀才花言巧語欺騙朱惠敏,告訴她,自己中榜了,成為舉人,要娶她為為妻子。同時,他想要在臨川縣當(dāng)任主薄。臨川縣主薄,那是一個好差事啊,多少人盯著呢。必須要上下打點(diǎn)好關(guān)系,他身上沒有多少錢,希望朱惠敏資助一二。朱惠敏一聽,毫不猶豫取出自己的百寶箱。里面有一百兩銀子。沈秀才看到這一百兩銀子后,暗暗吃驚,一個名妓,居然有如此多銀兩,看來平時沒少壓榨客人吧。這樣的人,豈是可以成為自己的妻子呢。自己將她的錢拿走,那是天經(jīng)地義啊。沈秀才拿了錢財,一不做二不休,趁著朱惠敏轉(zhuǎn)身之際,拿起家中的一把菜刀,將朱惠敏砍了?!?p> 砰!
“畜生啊?!?p> 光頭漢子聽到沈秀才將朱惠殺了后,胸口的怒火在沸騰翻滾,如同一個壓力過大的鍋爐即將爆炸,失去了控制,情不自禁的站起身,右手“磅”拍在了桌子上。
“真可恨!這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可惡的人呢?!?p> 一個頭戴斗笠的中年人,坐在凳子上,臉上有些猙獰,眼睛之中,透出一陣陣殺氣,若是沈秀才在他面前,恐怕會當(dāng)場被他撕碎吧。
……
“可恨,可恨!”
茶館二樓的客人,聽了公孫先生的話,義憤填膺,怒氣沖天。胸中有一口惡氣,仿佛一塊石頭將自己的喉嚨卡住了,把茶水當(dāng)做酒喝,借茶消愁,沖刷愁悶。不過,沒有多大的作用。左右瞥了一眼,待看到兩個小二,指了指,拍了拍桌子,喝聲道。
“小二,趕快倒茶?!?p> “小二,熱茶?!?p> ……
宋學(xué)明和蔣大錘兩個人,受到了無妄之災(zāi),在客人的頤指氣使下,乖乖的給客人服務(wù),忙活來,忙活去,將他們倆累壞了。
“學(xué)明,朱惠敏真可憐啊。那個沈秀才,不是人,不知道,后來怎么樣了?!笔Y大錘忙活完后,回想起公孫先生先前所講的故事,嘆了口氣。
“公孫先生,后來,那沈秀才咋樣了!”有客人同樣疑惑。
“沈秀才還能咋樣,自然是得了一百兩銀子,瀟瀟灑灑的生活唄,難不成,你以為他會得到什么報應(yīng)不成?”
公孫先生搖了搖扇子,語氣淡然。
聽了公孫先生的話后,眾人的心中,更有惡氣難伸。心中堵得糟,難受。桌子上的瓜子,使勁的送到嘴里,連殼都吞進(jìn)肚子里,仿佛吃的是沈秀才。茶,拼命的灌,喝酒似的?!盎逇猓逇?!”嘴里叨嘮著。
“公孫先生,換一個故事!”
有客人吆喝的道。
“不錯,繼續(xù)講。這一次,換一個故事,不講窮秀才的故事?!?p> “不如講一個關(guān)于茶館的故事吧?!?p> “公孫先生你見多識廣,博學(xué)多才,胸中墨水很多,這一次,就講一個關(guān)于茶館的故事吧?!?p> ……
在座的客人,看向公孫先生,手招了招。
公孫先生笑了笑,手中的折扇在桌子上輕輕的點(diǎn)了三下,敲得咚咚響,仿佛筷子敲打飯碗的聲音。
“我賞兩文錢。”
這客人是熟客了,來聽雨茶館不是一回兩回了,聽公孫先生說書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見到公孫先生的動作,知曉了他的意思,高聲喝了一句,從衣袖之中取出兩個銅板,扔至公孫先生的桌子上,轉(zhuǎn)的哐當(dāng)哐當(dāng)響。
“我賞兩文錢。”
“我賞一文錢。”
……
客人們,從衣服口袋里,掏了掏,取出一兩個銅板,紛紛擲給公孫先生。這是打賞公孫先生的錢,不然的話,公孫先生豈不是白白說唱。人家,乃是以說書為生呢。這打賞,并不強(qiáng)求,全憑個人。來聽雨茶館的,自不差這一兩個錢,樂呵樂呵的,哪怕是茶館之中的走卒腳夫,這時也不會吝嗇。
宋學(xué)明和蔣大錘兩人,是聽雨茶館的店小二,按照說書的規(guī)矩,一般是不必給說書人打賞的。當(dāng)然了,若是宋學(xué)明和蔣大錘非要給的話,公孫先生更加的開心。錢,他是不會嫌棄多的。
看到桌子上一堆的銅板,少說也有二十文錢,公孫先生將那合起的扇柄捏在三指指尖,扇端斜斜搭在唇上,正露出一段唇角。只見那唇角菱兒一般微微翹起,還不等看清,折扇又徐徐拉開一段,登時便掩住了半張臉,接著將折扇再次合起,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扯了扯嗓子,唱戲一般,尖聲道。
“接下來,我們就來講一個關(guān)于茶館的故事,也是一個關(guān)于茶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