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檢查身體的那天,我還是去了。雖然當時我對他寧愿等著孫子大老遠回來帶他看病,也不讓我?guī)в幸庖?。但是,他畢竟是我的爺爺,我愛他,我想知道他是否安好?p> 檢查結果很不理想。醫(yī)生看完一系列檢查單子后,抬頭看了看我和黑娃,帶著遺憾的語氣嘆聲道:“肺癌晚期……整個肺都是黑的……慢的話,三四個月……快的話,也就一個月左右……先別告訴他……”
那一刻,醫(yī)生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根冰針一樣刺痛了我的心臟,冰涼了我的身體。一定看錯了,一定錯了!怎么可能?!我爺爺不過就是皮膚過敏??!那不是一種皮膚病嗎?!怎么會是癌癥呢?癌癥是什么?絕癥?。∥覡敔斣趺磿媒^癥呢?這不可能……
我和黑娃再三詢問,那醫(yī)生最后被我們問煩了,便在一個單子上胡亂的寫著什么?!摆s緊辦住院手續(xù)吧……”他把單子往我們手里一塞,把我們推了出去。
那天是怎樣度過的?我記不清了。就知道我們兩個都是不停地打電話,向各自的父母匯報這件事。接著又不停地接電話,叔伯們、姑姑們都詢問具體的情況……
晚上,我從家里又帶了些日常用品到醫(yī)院。爺爺坐在自己的病床上,正在和隔壁床上的老頭談笑風生。他還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我和黑娃告訴他,沒事的,感冒引起的肺炎,住兩天院就好了。
“這個是我孫女……她婆家就是這縣城的……小時候我就和別人說,這孩子有?!芨桑€聰明……學習還好……剛才那個是俺孫子,跟他爸在南方打工……”爺爺和那老頭聊著我和黑娃。
“哎喲……你真有?!鍌€兒子……這么多孫子孫女……還都恁有本事……”爺爺說一句,隔壁老頭隨聲附和著,滿臉的羨慕。爺爺越說越興奮,恨不得把我們家祖上八輩子的事都說給別人聽。
“爺爺,這是臉盆,洗臉毛巾……這是洗臉盆和洗腳毛巾……還有,牙膏牙刷……”我一樣一樣的和爺爺說著我拿的東西和它們擺放的位置。
“爺爺……”我又靠著病床坐了一會兒,撫摸著他蒼老的右手,聽他和隔壁的老頭調(diào)侃。“爺爺,明天我還要上班,我先回去了……黑娃在這守著你呢,我也放心……”看著他越發(fā)憔悴的臉龐,我忽然有種想哭的沖動。于是借口明天要上班,便匆匆逃離了爺爺?shù)牟》俊?p> 走出爺爺?shù)牟》?,眼淚就控制不住的順著臉頰“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想著爺爺快要死了,心里難受得緊,但是又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如果求神拜佛有用的話,我一定磕到頭破血流;如果用我十年壽命換他十年,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可是,我現(xiàn)在什么都做不了。
不久之后,叔伯們、姑姑們還有我爸媽也陸陸續(xù)續(xù)的從外面趕了回來。爺爺似乎感覺到事情不對勁了。
那天,他趁其他人都外出的空隙問我,“青青……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一聽,心不知是慌,還是疼——總之很亂。“爺爺……你瞎想什么呢?……好好的……”我實在控制不住情緒,聲音帶著慌亂和哽咽。趕忙裝作忙碌的樣子,幫他整整腳頭凌亂的被子,不讓他看到我已經(jīng)發(fā)紅的眼圈。
爺爺也不再問了。只是沉默著看我,眼神里透露是絕望,還是悲傷?我不知道。
誰知第二天一大早,爺爺便要求出院,說他想回家。兒女沒辦法,也只得依著他。神奇的是,爺爺一回到家,精神反而好了許多。雖然依然咳嗽,但相比之前,輕了許多。飯也能吃了些,偶爾還能下床沿著院子走幾圈。我爸兄弟幾個都懷疑是不是醫(yī)院看錯了,想帶爺爺去附近F市或者B市的大醫(yī)院看看。爺爺不同意。他說管他有沒有病,反正他是不愿意再去醫(yī)院了。
沒過多久,叔伯們又商量了一下,覺得一大家子都呆在家里也不是個事,畢竟外面都還有生意。于是便決定每家出一點錢,委托一個人留在家里照看老父親。最后四叔就擔起了照顧爺爺?shù)呢熑巍?p> 叔伯們以及我爸爸的做法,是我至今都不能理解的。自己的父親都病成那樣了,也不過就幾個月的光景了,他們怎么還忍心把他放在家里,外出掙錢呢?!要知道,我爺爺已經(jīng)86歲了。不論是我爸,還是他的兄弟姐妹們,沒有一個曾在他身邊盡孝過,他們除了索取就是索取,除了責怪,還是責怪。讓爺爺奶奶給他們看家,幫忙種地,領小孩……怪爺爺奶奶偏心,沒有給他們掙很多錢,沒有幫他們做這做那……如今,他們的父親快死了,他們唯一的父親就要死了。他們不應該寸步不離,時刻守護著嗎?掙錢!錢有那么重要嗎?錢能讓爺爺健康起來嗎?能讓他們有一個父親嗎?我想不通,實在想不通。
他們走后,不過一個月的光景,爺爺?shù)牟∮旨又亓恕_@一次他躺下,就再也沒有起來。而他的兒女們,這次陸續(xù)回來的,比上次還要慢。而他,依然堅強的等待著。等他的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