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大門緊閉,整個江南流言蜚語四起,說程家父子中了魔障,只剩下最后一口氣了,還有的說是父子遇到了狐貍精,都被迷住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分是人,七分是鬼啦。程家上下無暇理會這些流言,府內一片死寂,兩位主家先后臥病,程云的夫人主見全無,而最老資格的南山也慌了神,滿腦子都是程永濟,故而程家亂了套。
忽聽門外一陣騷亂,伴隨著陣陣呵斥,南山走出房門,只見門童跌跌撞撞的跑,四處張望,似乎不知該往何處去,見到南山,如見到救星一般,慌慌張張的跑來,邊跑邊結結巴巴的叫道:“圣人···圣人···口諭···”南山也是一驚,趕忙整理衣衫,出門去迎,剛到院子門口,只見一行人簇擁著一位天使往這邊走來,南山過去跪倒在地,高聲道:“天使遠來,程府總管南山跪迎!”天使抬著眼,厲聲道:“程府沒人了嗎?為何讓你這小老兒來迎?你接的住圣諭?”南山聽了不住磕頭道:“府上不幸,程將軍從劍南歸來便一病不起,現(xiàn)在還在昏迷中,家中大郎程云因父親病重,傷心過度,也在病中,不敢以病容承接圣諭,望圣上、天使恕罪!”相伴的官員有一人也出來為南山解釋,南山認得此人是程永濟以前的老部下,姓吳,而其他人都默然不語,那些人前些天還來看望過阿郎。天使冷哼一聲道:“圣人交代,見到程老將軍才能宣讀圣諭···帶路!”還沒等南山反應過來,天使已經(jīng)往院內去了,南山趕忙追過去帶路,剛到門口,天使高聲唱道:“圣上口諭到,程永濟跪接圣諭!”南山聽著天使一喊嚇得直哆嗦,趕忙跑進屋去,想要跪在阿郎身邊去接圣諭,但剛進門就呆住了,只見程永濟直挺挺的坐在床上,南山嚇得啊了一聲,程永濟翻身從床上滾下來,跪在地上,這時候,天使一群人云貫而入,天使也愣了一下,冷哼一聲,看向南山,南山撲通一聲跪下,匍匐在地不敢言語。
天使笑嘻嘻說道:“恭喜程老將軍身體安康!圣人經(jīng)常掛念將軍,說將軍是國之支柱,圣人剛榮登大寶,諸事還要仰仗將軍!”程永濟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南山在地上偷偷看程永濟,只見他臉上無一點血色,深跪在地,搖搖欲墜。南山趕忙結結巴巴的說:“望天使恕罪,阿郎重病未愈,恐不能與天使對答,圣人心意,阿郎心領!”說完不住的在地上磕頭,天使微微一笑說:“沒事···”然后整理衣冠,正聲道:“程永濟聽旨···”眾人皆跪?!俺淌迨鍨榇筇撇賱谝簧?,著實辛苦,聽說您已經(jīng)回到江南老家,兒孫相伴,安養(yǎng)晚年,孤為程叔叔高興,劍南是您多年苦心經(jīng)營的,我會替您守好,替大唐守好,您就安享天倫吧!”眾人鴉雀無聲,天使如換了一個人一般,目無表情,悠悠的說道:“就這些了···”程永濟依然跪在那兒,一動不動,那位姓吳的官員高喊一聲:“圣人,萬歲萬歲萬萬歲···”天使頭也不回,出了房間,南山只覺全身麻木,似乎也動不得了,但是緊緊咬住牙,強撐著起來,只見阿郎本來蜷縮著跪著,身子一歪,躺了下來,一雙眼睛瞪的大大的。
眾人走后,南山趕忙派人請來郎中,南山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結果郎中說已經(jīng)無大礙,只要人能醒來就有救,阿郎已經(jīng)能夠進湯藥,自然就無礙了,只需要靜心調養(yǎng)一段時間就好,南山終于松了一口氣。南山心中大喜,去找程云,敲了一陣門毫無回應,南山焦急的在門外說:“大郎啊,你不必擔心了,阿郎的病已經(jīng)快好了···”還未等說完,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人走出來,蓬頭垢面,目光呆滯,重重的黑眼圈,似乎這段時間就沒睡過,此人正是程云。就在這時,程云如恢復了生氣一般,奪門而去,眾人不敢阻攔,南山不知程云是怎么了,心中疑惑,只叫人跟著程云,以防不測,他知道,程家已經(jīng)容不得半點閃失了。
經(jīng)過幾日的調養(yǎng),程永濟漸漸好轉,竟可以下床活動,南山心中寬慰,但也是寸步不離,害怕再有閃失,程永濟對于病倒后的事情幾乎毫無印象,只依稀記得夢中見到了當今圣人,圣人跟他說了好些奇怪的話,但是只覺奇怪,究竟說了什么他完全不記得了。南山本欲把圣上口諭的事情告訴程永濟,但又忍了回去,他不愿其他的事情打擾阿郎調養(yǎng),等過些日子再說吧。
程永濟和南山在花園里閑逛,天高氣爽,兩人心情不錯,程永濟突然駐足,回頭問南山:“南山,你還記得我們回來的路上的那個女子么?”“月...”南山被程永濟突然這么一問,他本就一驚,竟脫口而出,但剛吐出一個字,立馬住口,程永濟微微一笑,說道:“對,月娘……”南山急忙想要阻攔程永濟,他擔心阿郎會再出現(xiàn)情緒的波瀾,影響病情,程永濟抬抬手,微笑的說:“我沒事兒了,我也想通了,陳年舊事,也沒必要再介懷了……你把云兒叫來,我說與你們聽吧!”南山聽了并沒有動,程永濟疑惑,問到:“怎么還不去?”南山支支吾吾:“大郎他...他...”程永濟問道:“怎么了?云兒不在家中么?”南山道:“是的,不在家中,生意上面的事情...出去了...”程永濟微微一笑:“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事,就我們哥倆嘮叨嘮叨吧”南山趕忙稱是。于是,程永濟和南山便坐在了院子的是凳子上聊起了往事。
“天寶十四年,安祿山起兵造反,我和劉培修被調離至一個叫谷熟的地方駐守,手中僅有三千左右團練兵。叛軍勢如破竹,一路南下,很快東都洛陽失守,緊接著長安失守,圣人逃往蜀地,而此時,前往東都省親的妻子和云兒也沒了消息,這個你是知道的?!?p> 南山嘆了口氣,說道:“是的,我就在夫人身邊,每每想起那段往事,我的心情都難以平復!”
程永濟繼續(xù)說:“我當時心急如焚,但是又毫無辦法,幫不上忙,而北方有傳來父親戰(zhàn)死的消息,我認為妻兒也已經(jīng)橫遭不測,眼見得大唐的高山頃刻倒塌,自己已經(jīng)算是個國破家亡之人了。那段時間,我與培修終日飲酒消愁,培修比我樂觀,他覺得大唐的氣數(shù)未盡,終會有掃清叛亂的那一天,而我不知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顧,還是被愚弄了,在這個時候,我遇到了她,她顯得那么耀眼,和這小地方簡直格格不入,一雙大大的眼睛,盯著你,似乎要吃掉你,雪白的皮膚,薄得透明,甚至可以看到若隱若現(xiàn)的血管,一笑,兩個小酒窩俏皮的掛在臉上,雙手托著我的臉,春風拂面,爛醉的我在朦朧中都能感受她的溫柔,遇到她之后我才真正領略到,女人是水做的,她包裹著我,就像曬干的魚兒遇到了水一般,再也離不開了,我以為這將是我人生中最后的美麗,心中時常慶幸,上天能夠在國破山河,人之將死之時,給我這樣的人生體驗,也算是最大的福報了;沒過多久,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雍丘有一只軍隊,以區(qū)區(qū)幾千人的兵力,將燕軍四萬人抵擋在江淮之外,而領頭的是一個默默無名的縣令,叫張游,這讓我和劉培修心情為之振奮,原本如死水的心,泛起了陣陣漣漪,江淮之地是大唐的賦稅重地,是最富饒的地方,只要我們能守住這半個大唐,待西北的大軍整裝反撲,大唐還是有救!我們萬萬沒想到,本是以為輕而易舉就能被敵軍拿下的江淮之地,竟能夠牽制住燕軍,我們重拾信心,開始加急訓練士兵,誓死守衛(wèi)谷熟。我看著身邊的月娘,想著父親和妻兒,我下定決心,與大唐共存亡,誓死方休!”
南山看著程永濟眼里閃著光,如同回到了劍南統(tǒng)兵的時候,程永濟接著說:“張游將軍的消息時常傳來,陣陣告捷,很難想象幾千人的團練部隊,是如何抵擋住四萬多人的燕軍的,我和培修一直為他捏把汗,但是從二月份開始到年底,一直有張游將軍的消息傳來,我曾忍不住想要帶兵去支援,但是每每被培修攔下來了,他說,我們自己還有任務,哪天如果張游將軍倒下了,谷熟地處雍丘的后方,也是燕軍的必經(jīng)之地,那個時候我們要做第二個張游將軍!我只好作罷,但是心中還是擔心張游將軍,雖然未曾謀面,但是感覺似乎已經(jīng)跟他認識了很久一般,就這樣煎熬著,我憋了一股子勁兒沒處使,時常想直接帶著一部分人去馳援張游將軍,但是看著身邊的月娘,又有了些顧慮。但沒過都久,張游將軍的消息又來了,他們從雍丘撤離到寧陵,離我們越來越近了,而此時燕軍主力已經(jīng)完成了北邊的進攻,轉而馳援與張游將軍作戰(zhàn)的部隊,十幾萬人浩浩蕩蕩往寧陵趕來,此時已經(jīng)到了危急存亡的時刻,但駐扎在彭城的河南節(jié)度使李巨為保存實力,遲遲不肯發(fā)兵救援,不得已張游部撤出寧陵,欲與睢陽太守徐堰合兵一處。此時我與培修得到消息,也欲與張將軍合兵一處,共守睢陽,正在我們清點物資,整頓進隊時,徐堰將軍的傳令兵傳令而來,要我們堅守谷熟,與睢陽形成掎角之勢,共御燕軍,我們只得作罷,將城中糧草分撥一部分,派兵護送運往睢陽,谷熟一直是睢陽城的糧倉,我們很清楚睢陽城的軍糧數(shù)目和用度情況,我們計算著現(xiàn)在的糧草分配夠睢陽和谷熟兩城維持大半年了,應該堅持到援兵到來綽綽有余,因為圣人已經(jīng)對原南節(jié)度使李巨的行為產(chǎn)生了不滿,由賀蘭進明接替了他的位置,相信援兵很快就會到來,但是,這一等又是9個月,十幾萬人將睢陽成圍的死死的,初期十幾萬人猛攻睢陽城,怎奈張游將軍是守城的高手,利用各種防御器械將城墻守得牢不可破,燕軍大多是北方的騎兵,本就不善于攻城,所以久攻不下,夜間時常被張游將軍的騎兵偷襲,我這邊也時常用騎兵干擾偷襲燕軍,所以燕軍后期只圍不攻,要將兩座城活活圍死。請求援兵的使者去了一次又一次,但是結果都是無兵可以支援,眼見的糧草已經(jīng)吃盡,燕軍似乎知道時機到了,同時猛攻睢陽和谷熟,連續(xù)十天的輪番攻城,士兵已經(jīng)累的筋疲力竭,最重要的是,城中已經(jīng)無任何東西可吃了,城中的老百姓身體虛弱的已經(jīng)被活活餓死,年輕一點的,挖樹根、吃書皮,抓老鼠,只要能填報肚子的,都拿來吃。我和培修在城墻上勉強支撐指揮戰(zhàn)斗,但是早已經(jīng)眼冒金星,夜幕降臨,燕軍的攻勢已經(jīng)慢了下來,他們同樣精疲力竭。培修看著我說:‘今晚應該不會有戰(zhàn)事了,你守城,我?guī)б恍£犎巳フ页缘?,希望會有收獲?!要q豫了一下,想要阻止,但是也沒有太好的辦法,我知道,這樣下去,不出三天,城必破,不如讓培修去碰碰運氣。于是培修帶著一小隊人馬偷偷出城去尋找吃的。我疲憊的靠在城墻跟上,看著身邊的兄弟一個個無精打采的打著盹,月光冰冷,像寶劍的寒光,讓人陣陣發(fā)涼,我已經(jīng)忘記我多長時間沒吃東西了,總感覺身體已經(jīng)不是我的了,我盯著光禿禿的城墻,想起了家鄉(xiāng),江南的綠葉,江南的歌聲,江南的水,柔柔的,暖暖的,就像月娘的手,月娘輕輕的托住我的臉,那雙眼睛依然是那么清澈,她輕輕的說:‘阿郎,你一定要活著,你一定會活著的,你說要帶我回江南的?!尹c點頭,笑著說道:‘我一定會帶你回江南的,你放心?!且豢?,我真希望我能夠活下來,真希望培修能夠找到糧草,真希望月娘不要陪著我在這兒等死,但是我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背逃罎钌顕@了口氣,淚水已經(jīng)模糊了雙眼,他還是忘不掉月娘的那雙眼睛。
程永濟接著說:“第二天的攻勢依然猛烈,戰(zhàn)士們咬緊牙關,勉強支持,到了黃昏時分,有的戰(zhàn)士們已經(jīng)拿不起武器,紛紛昏死過去,只有一百多人還在苦苦支撐著,我已經(jīng)天旋地轉,意識時明時暗了,還好燕軍收了攻勢,才緩了口氣,但是我知道,明天熬不過去了,培修杳無音信,不知死活,我倒希望,他別回來了。第二天,戰(zhàn)鼓雷鳴,呼喊聲震天,我從昏睡中醒來,支撐著身體往城墻下看,燕軍的隊伍增加了一倍,鋪天蓋地,為首幾人各自的挑著一條搶,每條槍上掛著一個人頭,有人高呼‘張游兵敗,首級在此,限你一日之內,投降不死!’‘張游兵敗,首級在此,限你一日之內,投降不死!’,我初時不信,以為燕軍詐我,待我定睛去看,眾人頭中我發(fā)現(xiàn)了太守徐堰的首級,旁邊那個應該就是張游將軍,和傳言中描繪的樣子很像,我瞬間氣血翻騰,兩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迷迷糊糊聽到父親的叫聲:‘濟兒,快,快,拉呀!’我趕忙抬手,手中的魚竿空落落的,父親哈哈一笑,說道:‘你小子,不專心,沉不住氣,還得靜心??!’我看著父親,好多年沒這么近距離的看他了,他身著一身青灰色的單衣,沒有了笨重的盔甲,顯得單薄了許多,但是父親一臉輕松,是我從來沒見過的輕松,就像挑著重擔的挑夫,卸下身上的擔子,擦著汗,笑著欣賞山巒美景的那種輕松。遠處妻子坐在石凳上,認真的繡著花紅,云兒則在母親身旁練字,嬉鬧聲從花園的草坪上傳來,月娘陪著一個年幼的小孩子在嬉鬧,月娘見我在看她,微笑沖我招手,我正要起身,倦意一下子襲遍全身,我睜開眼,自己在軍帳之中,喊殺聲震耳欲聾,我一下子反應過來,我沒死,便不由自主的哭出聲來,張將軍死了,張將軍死了,沒人救大唐了,這幫狗娘養(yǎng)的,大唐完啦!大唐完啦!這時有個年輕的士兵聞聲趕來,驚喜得喊到:‘程校尉醒啦,程校尉醒啦’,說完跑了出去。不一會,培修進來,高興的一把抱住我,一直嘮叨著:‘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原來培修那日出去,在城外勉強找到了幾只羊,帶了回來,誰知在翻越城墻的時候,有了意外的發(fā)現(xiàn),他發(fā)現(xiàn),老城墻有一塊活動的城磚,抽開城磚,往里看,有一節(jié)城墻是中空的,里面堆滿了風干的羊腿,足足能夠維持城中人十幾天的伙食,這一下子,把培修樂壞了,全部運出來,分給軍士美美吃上一頓,這兩千多名士兵才得以生還,繼續(xù)與燕軍周旋,而我已經(jīng)昏迷三日了,得虧培修將肉煮成肉泥,強行在我昏迷的時候灌下才撿回了一條命。而且我還從培修嘴里得知,他已經(jīng)派人將月娘送出了城,給了她足夠的食物,讓她往江南走,遠離戰(zhàn)爭,他不希望月娘在城破之時被人虐殺,而且我在昏迷的時候也一直喊著要將月娘送出城,雖然我對這個毫無印象,但是我從心里感激培修,他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我拍拍培修的肩膀,將桌子上的一大碗肉全部吃盡,重回戰(zhàn)場,至死方休!軍士們見我回來,紛紛歡呼,我看著他們,大聲呼喊道:‘為了大唐!為了榮耀!殺!殺!殺!’軍士們熱血沸騰,殺!殺!殺!他們揮舞著手中的刀,射出弦上的箭,扔出了手中的石頭,憤怒殺向燕軍,一波接一波的燕軍倒下,他們重來不曾想到,在勇氣面前,死亡一點也不可怕,此時此刻,唐軍就是不知疲倦的魔鬼!”
程永濟與南山聊著,太陽已經(jīng)日落西山,天漸漸暗下來,南山扶著起程永濟,往房間里走去,程永濟邊走邊說:“我們萬萬沒想到的是,我們還能活著走出谷熟城,張游將軍死后,我們堅持了二十天,就在彈盡糧絕之時,援兵到了,救下了我們,我和培修后來才知道,賀蘭進明當聽到郭子儀收復洛陽的消息時,才選擇出兵救援,也許他一直在觀望,也許對于賀蘭進明來說,張游將軍在他眼里,只不過是最忌憚的政治對手罷了,借敵人之手消滅異己,是最好不過的辦法了。后來戰(zhàn)事稍定,我找回了妻兒,也去找了月娘,但是再沒有她的蹤影了,也許早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罷?!?p> 南山點亮蠟燭,燭光閃動,程永濟嘆了口氣說:“那日我在路邊見到那個女子,她實在是太像月娘了,故而慘烈的往事再次被憶起,才一病不起!”南山點點頭問道:“那名女子會不會真是月娘?”程永濟搖搖頭,說道:“那女子分明是青春年紀,月娘如果在世也是年紀不小了,不可能是她。”南山繼續(xù)道:“會不會是月娘的后人?”程永濟沉吟半響說道:“這倒是有可能,若如真是,該多加照顧,也算是了卻這場情誼!”南山道:“不單單是這個,說不準能尋得月娘的下落!”程永濟看著南山,有些興奮,喃喃道:“確實如此!”
此時,突然聽見院內有人喧嘩,一個人跌跌撞撞得跑在前面,后面跟著一頂火紅的轎子,跑在前面那人邊跑邊喊:“孩兒將人跟您送來啦!跟您送來啦!”南山聽得是程云得聲音,心中打鼓,感覺不妙,但又無法阻攔,程云魚貫入內,滿身酒氣,見了程永濟噗通跪倒在地,大聲呼喊:“孩兒不孝,孩兒不孝,孩兒不孝!”說完嘭嘭嘭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程永濟以為程云在外面闖禍了,但是轉念一想,程云從小乖巧,沉穩(wěn)冷靜,從來不曾闖下禍端,今天這是怎么了,想要起身去扶,誰知程云刷得站了起來,對程永濟說:“父親,我已經(jīng)將月娘跟您送來了,請您笑納!”程永濟隨著他手指得方向看去,只見紅轎子里走出一女子,鳳冠紅袍,正是那日在路上遇到得那名長的很像“月娘”的女子。程永濟心中微怒,但是不解,質問道:“這是何意?”程云笑道:“父親不必動怒,此女子身世可憐,叫五兒,聽說母親生她的時候死了,后來父親也不知去向,十來歲就被賣到青樓做歌姬,奈何造化弄人,生了一場大病,不能說話了,歌姬也做不成,但生得婀娜,最善舞蹈,倒也是在煙雨閣小有名氣,我聽說,父親因她而得病,心想,解鈴還須系鈴人,故而把她贖身回來,伺候父親。”程云邊說邊將那女子往房中引,南山想要阻攔,但見阿郎并沒有反對,也不好阻攔,邊輕聲對程永濟說:“大郎也是好意,不如先在府中養(yǎng)著,通過她也許這能尋的月娘!”程永濟沒有說話,轉身在椅子上坐下。程云將五兒引進內室,五兒坐在床邊,毫無表情。
程永濟見程云出來,說道:“云兒,你喝醉了,早點回去歇息吧,南山留下吧!”誰知程云絲毫沒有動的意思,南山見狀就要去扶程云,程云避讓,說道:“我還有話與父親講!”程永濟說道:“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講吧?!背淘坡犃送蝗豢蘖似饋恚蛟诘厣险f:“父親,等不到明天了,請父親讓我把話說完,這是關于兒子深藏已久得秘密!”南山還要去扶程云,程云吼道:“母親是我害死的!”程永濟驚呼出來,南山也是呆立住了,程云說:“當年娘親與我在省親回家的路上被安祿山的叛軍沖散了隊伍,我們一路跟著難民往西邊走,一直走到蜀地,得虧途中有南山照顧,不止于我們忍凍挨餓,但是一路見到的難民可就慘多了,沒有吃的,沒有穿的,餓了就乞討,乞討不到就挖草根,啃樹皮,為了一口飯吃,什么事情都能做出來,有什么辦法呢?哭喊著把自己的兒女賣與別人當牛做馬,自己茍延殘喘,遇到叛軍那就更慘了,叛軍見人就殺,我曾經(jīng)親眼見到十幾個叛軍將一村的人全部屠盡,就如同殺豬狗一般,我們躲在茅坑里才沒有被發(fā)現(xiàn),那天我在臭氣熏天的茅坑中發(fā)誓,我一定要和您一樣,做一個大將軍,讓人怕我、敬我!”
程永濟聽了,表情驚訝,他從來沒有聽云兒說過這個這段故事,程永濟看了眼南山,南山低著頭,表情復雜。
程云繼續(xù)說:“那年,我九歲,時刻抱著我防身的佩劍,我感覺每一個人都不是什么善良之輩。終于,有一天,南山去給我們找吃的,兩個年紀比我稍大一點的孩子盯上了我和娘親,在一間破廟里,他們偷走了娘親身上的錢袋,卻被我發(fā)覺,我大聲呵斥,結果,他們倆人將我按在地上狠狠打了一頓,娘親上來阻止,也被他倆打倒在地,我怒火中燒,拔出佩劍,其中一個孩子見情況不妙,拔腿就跑,但另一個小一點的,反應稍慢,被我橫掃摔在地上,我舉劍便刺,等我再抬頭,我發(fā)現(xiàn)我手中的佩劍刺在娘親的胸前,血浸透了她的衣服,她替那個孩子擋了一劍,我傻了,不知道娘親為什么這樣,明明是他們不對,為什么當兵的可以亂殺無辜,我卻不可以懲治壞人!娘親忍著痛對我說:‘永遠不要去傷害手無寸鐵之人,特別是你手拿武器之時,孩子,武器是用來保護同胞的,而不是用來傷害的?!镉H用自己的鮮血讓我記住了這句話,從此我再也沒有再拿起任何武器。雖然娘親后來被救治,沒有性命之憂,但是那一劍去了她半條性命,留下了病根,時常發(fā)作,每次發(fā)作我都心如刀絞,在你去劍南沒多久,娘親便舊傷復發(fā),去世了?!?p> 程永濟長長嘆了口氣說道:“難怪你娘親,怎么也不肯說她胸口的傷是怎么來的,原來如此??!”程永濟起身去扶程云,說道:“孩子,這怪不得你,事情已經(jīng)過去,你起來吧!”程云絲毫沒有動,反而盯著程永濟問道:“父親,你覺的娘親說的那幾句話對嗎?”程永濟問道:“什么意思?”程云哭著喊道:“回答我,對嗎?!”程永濟點點頭,說道:“當然對,這就是我們軍人的使命,保家衛(wèi)國,保護黎民蒼生!”程云一雙眼睛漲紅了問:“真的嗎?在谷熟的那場戰(zhàn)爭也是這樣嗎?!”程永濟呵斥道:“你怎么知道谷熟的事情?!你在懷疑什么?我那三千將士的血淚都拋灑在了那片城墻上!你可以否認我的功績,但是你不能詆毀他們!”程云叫道:“我詆毀!難道這么多年你都沒有懷疑過?還是害怕去回想,不想去懷疑?!”程永濟徹底怒了,一把抓起程云,啪啪就是兩耳光,狠狠的踢在程云身上,吼道:“你這混賬東西!你知道這大唐的繁榮是多少將士們拼殺來的?!你見過燕軍,將我軍將士的頭顱插在槍矛上對著你叫囂嗎?你見過鮮血染紅的城墻嗎?你見過尸體堆積成山,血流成河嗎?你見過五天六天沒吃飯,還在奮力拼殺的將士們的眼睛嗎?深深的絕望中,還帶著一丁點希望在撲閃,這就是他們咬牙堅持的原因!”說道這里,程永濟激動得流淚滿面,但是程云冷眼看著程永濟,問道:“難道沒有一丁點私心?你通過他們的鮮血換來了你今天的位置!”程永濟此時像一頭爆裂的獅子,狠狠給了程云一耳光,一下兩下三下···程云紋絲不動,吼叫道:“難道不是嗎?月娘的死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無辜百姓的死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程永濟腦袋一陣嗡嗡作響,感覺有些站立不住,南山趕忙去扶,程永濟將他推開,問道:“什么月娘的死,什么百姓的死,你怎么知道月娘死了?”程云一陣大笑,笑聲比哭都還難聽,似乎在嘲笑程永濟:“你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你們將月娘,百姓做成了軍糧才挺到最后,你就真忘了嗎?”“什么軍糧,什么?培修最后發(fā)現(xiàn)了地窖里面的風干的羊腿,這才救了我的命,救了大家的命!”程永濟叫道,程云說道:“你們殺了手無寸鐵的百姓,吃了他們的肉,才活了下來,風干羊腿肉的滋味對于你這個老軍人不難分別吧,自欺欺人,這就是口口聲聲所說的,保護黎民蒼生?”程永濟恐懼的看著程云問道:“這是誰說的?誰告訴你的,我去找他!”程云拿出懷中的信,扔在桌子上,赫然就是劉培修死前要交給程永濟的信,程永濟打開信,看著里面的文字,越往下看,手抖的越厲害,到最后,手已經(jīng)拿不了手中的信了,全身猛烈的顫抖;一會哭,一會笑出聲來,罵道:“劉培修,劉培修,劉培修,你我罪孽深重??!”然后,哭著猛地起身,掀翻桌子,舉起花瓶,椅子砸了個粉碎,南山在一旁,那里敢勸,看著干著急。
突然,一個尖銳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圣旨到~”不一會約莫十來個人從前廳走了過來,“圣旨到,程永濟接旨!”天使高聲叫道,一進門兒,房內一片狼藉,皺了皺眉頭,也不去理會,不耐煩的叫道:“程永濟,接旨!”程永濟呆坐在地上,哪里理會?!按竽?,程永濟~”話還沒說完,程云在一旁說:“念吧!”天使剛要說話,只聽外面?zhèn)鱽淼秳Φ穆曇?,公公回頭去看,只見帶來保護自己的護衛(wèi)紛紛倒地,被一幫黑衣人殺死,程云叫道:“念吧!”天使只得結結巴巴的念起圣旨中的內容:“圣人···諭:程永濟···目無法度,藐視朝廷,現(xiàn)···查證程永濟與劍南節(jié)度使···胡一山···蓄意謀反,現(xiàn)圣人念···程永濟昔日有功,故賜酒一壺,以留···全···全尸!”念完扔下圣旨,拔腿就跑,只聽的院內一聲慘叫,程永濟干笑了兩聲,喃喃道:“都是狗屁!”爬起來,一步一步蹣跚的往屋內走,腦海中全都是血淋淋的尸體,走進房內,看著五兒坐在床邊,走過去,看著五兒的眼睛,嘆了口氣,說道:“孩子,你眼里有故事,有委屈,有不忿,有苦難,你講給我聽吧!”說完,身體躺在床上,頭枕在五兒的腿上,輕聲的說道:“說吧,我聽著”程永濟閉上雙眼,五兒已經(jīng)淚流滿面。
南山看著程永濟想說什么,但是還是忍住了,程云畢恭畢敬的向南山行了個禮,說道:“南山叔叔,您請走吧,往后這里就沒有程家了,家中值錢的物品我都已經(jīng)換成金銀送到您家里去了,您散給窮人吧,咱們就此別過吧?!闭f完深鞠一躬,撿起地上的那壺御賜的毒酒一飲而盡,將壺摔了個粉碎,哈哈大笑,叫道:“罪過!”
程府頓時火光沖天,不只要燒得幾日才會完全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