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林鵬能好好休息,姜月決定這兩天都宅在家里,她親手為他煲湯煮飯。她也重新拿出了畫具,自從出國以來,她就沒再畫過一條線。
她原本以為,自己會有許多話想要告訴他,會講到口干舌燥,可實際上,他們這次的萬里相會,演繹的更多的是無聲的陪伴,他看著她畫畫,陪著她洗碗,她看著他處理工作消息,陪著他看足球比賽。
兩天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去機場的路上,姜月緊緊抓著林鵬的手。
“我一定會盡快回去。”
“我一定會好好等你。”
送走林鵬之后,姜月站在安檢口,她平生第一次有了想要結(jié)婚的沖動,過去從未覺得平平淡淡的生活會讓人感覺到如此的幸福和快樂,可現(xiàn)在,她開始有些渴望了。
然而命運卻總是喜歡開玩笑,姜月的第六感就沒準過,最典型的代表就是買彩票,從來都不中,可她那天跟岑楊唧唧呱呱說的擔憂,居然變成了現(xiàn)實。
就在林鵬回國的幾天后,國內(nèi)的疫情日益嚴峻,以武漢為中心向全國輻射,在農(nóng)歷新年期間,達到了頂峰。
姜月心心念念父母的安危,連續(xù)失眠了好幾天,好在家里有妹妹照應(yīng),艱苦偏遠的縣城這個時候顯出了極佳的優(yōu)勢,既沒有患者的輸入,而且在隔離期間,還能在自家院子里遛遛彎。
林鵬的情況稍微差點,他所在的小區(qū),經(jīng)常有救護車的出入,弄得人心惶惶,幸運的是,他頗有先見之明的囤了大量的生活用品,足不出戶,也能維持至少半個月的生活。
相比之下,最慘的就是姜月了,她擔心的早已不是[確診],而是[賠本]。
雖然疫情還沒完全籠罩,可已經(jīng)承包的檔口基本上是賠定了。隨著國外疫情的逐漸蔓延,不僅大市場的顧客日益減少,對于檔口求租的新客戶和準備續(xù)約的老客戶,數(shù)量更加降到了冰點。
林鵬建議她馬上回國,賠掉的錢,他負責搞定。
晚上,姜月和嫂子落寞的坐在客廳里,嫂子喝著加冰的威士忌,姜月卻不敢再碰酒了,她面前放著的是紅茶。龍哥好像很累,一回到家里便立刻走進臥室睡覺。
“你有一個靠譜的男朋友?!鄙┳勇犝f林鵬讓姜月回國的建議,很是欣慰。
“你老公也不差呀?!苯屡律┳訉埜缡才伦约簩埜缡P室的門都是開著的,她說的時候,還故意提高了嗓門。
嫂子晃了晃頭,平靜的說:“這件事從決定開干開始,我就沒打算給他增加負擔,現(xiàn)在也是一樣?!?p> “說什么呢?”龍哥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臥室的門口,他走到嫂子身邊,蹲在她腳下,深情的說:“老婆,你知道我身體不好,早起開張經(jīng)常都是一個人攬下,你對我的好,對這個家的付出,我都記在心里。當然,你自己絕對有能力有決心承擔所有的后果,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掙錢賠錢的問題了,那個病毒,一旦感染,很可能會死人的,在這種關(guān)頭,你再跟我說負不負擔這種無聊的話,簡直就是看不起我。所以,從現(xiàn)在開始,不管什么問題,我們都一起面對,我們的目標,就是一起好好的活著。”
嫂子感動得忍不住落淚,她緊緊的摟住了龍哥的脖子,這是已經(jīng)結(jié)婚十幾年的老夫老妻了,姜月卻覺得他們此刻比多少熱戀中的情侶還要甜蜜。
龍哥先松開嫂子,他故意干咳了兩聲,來舒緩這種在晚輩面前由于情不自禁所帶來的尷尬,然后語重心長的對姜月說:“聽你男朋友的,回去吧。”
姜月仍然低著頭喝茶,卻語氣堅定的說:“我自己欠下的債,我自己來還,現(xiàn)在還不到撤退的時候。”
“你到底有沒有關(guān)注新聞,武漢封城了,關(guān)于疫情的可怕消息此起彼伏,最恐怖的是,現(xiàn)在我們身邊也是危機四伏,只有安全的回到國內(nèi),一切才是最有保障的。”龍哥有些激動。
“你哥說得對,市場內(nèi)的很多同僚,都是喝著退燒藥上飛機的,大家都在搶著回國?!鄙┳右皇址鲋碌募绨?,一手緊握著姜月冰涼的手。
“要回你們回吧,反正我沒有退路,而且,現(xiàn)在機場和航班才是最危險的地方?!苯掠昧匚樟藥紫律┳拥氖?,然后起身回臥室。
“那你覺得什么時候才能撤退?”龍哥對著她的背影提問。
“在沒有任何必要留下的時候。”姜月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回答。
龍哥和龍嫂憑借多年的人脈,以高于市場價三倍的價格買到了大量的酒精、口罩、護目鏡、防護服和一次性手套,龍嫂堅持要把自己的私房錢的虧空補回來,強大的自尊心讓她無法以敗光兩人共同積蓄的姿態(tài)回家過年,面對生命中態(tài)度強硬的兩個女人,龍哥只好舍命陪君子。
所以,一切照舊,除了每天都戴著口罩和護目鏡,除了每天只在出門前和到家后才喝水吃飯,除了時不時在群里收到來自哪個檔口老板確診,以及偶爾聽說有伙伴病逝的消息。
在最嚴重的的那段時間,姜月隔壁的兩個同僚都陸續(xù)確診了,然后他們把經(jīng)營權(quán)交給了姜月,承諾每個月有固定的工資,如果有銷售額,還可以五五分成,這對姜月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機會,為了給自己更高級別的防護,她不僅穿上防護服,還戴著成人尿不濕,節(jié)奏和壓力應(yīng)該不會比隔離病房的護士輕松。
一天晚上,她獨自疲憊的回到家里,用早已被酒精腐蝕到脫皮的雙手取下口罩,然后卸掉身上所有的鎧甲,走到鏡子面前,看到臉頰上因為整日戴著口罩而悶出的小紅疙瘩,這段時間累積的所有的壓力和恐懼奔涌而出,她忍不住坐在地上抽泣。
這時,手機響了,是家人打來的,在國外的這些日子,她也經(jīng)常跟他們通電話,只不過聊的內(nèi)容都是吃飯睡覺注意身體這類的瑣事,交流起來也是味同嚼蠟,似乎電話掛斷前后,情感上并沒有什么分別。
而此刻,她看著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卻倍感興奮和激動,她點擊了接通按鈕,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堅持下去的信心和希望。
“閨女?。 ?p> 聽到這幾個字,姜月淚如雨下,她用手捂住嘴巴,艱難的用勉強聽起來正常的音調(diào)擠出了一聲:“爸爸!”
“現(xiàn)在生意不好做,你缺錢用吧?爸爸不知道怎么用微信轉(zhuǎn)賬,剛剛跟你哥說了,你缺多少直接跟他拿,回頭我就給他?!?p> 聽完這幾句話,姜月更是泣不成聲,她最后說了句:“爸爸,我愛你?!?,便掛掉了電話。
所有的困難和辛苦在父愛的融化下,消逝在今夜的嚎啕大哭里,直至輕微的鼾聲傳來。
姜月拒絕了林鵬的贊助款,也沒跟父親吐露一個字的辛酸,但是他們的支持和愛,會凝結(jié)為她繼續(xù)前進的動力。
如果今天不能獨自面對由自己一手釀成的結(jié)果,那么明天的自己哪里會有勇氣去面對接下來的人生?
不能跟命運低頭,一旦低頭,便再也抬不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