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聽見眾多馬蹄的聲音，眾多的神仙和妖精追逐擊打的聲音。接著是擂鼓，帶領急切的雷霆，從虛無的空中，沙漠下的地犾，暴怒的神靈一樣，披頭散發(fā)，張牙舞爪，穿過誰也看不穿的浩淼而龐大的空氣，這就是沙塵暴，感覺到風裹脅著沙子碎石如鋒利的刀子，在空中凝結，展開凌厲的攻勢，撕開了沙漠及周圍的一切。我從來沒見到過這么大的戰(zhàn)場和如此殘酷的殺戮，巨大的恐嚇和震懾，它讓我驚醒、顫抖、心臟奔突。
但蛇狼睡的深沉，呼嚕聲被狂風壓了下去，他任何時候都不驚不懼、不恐不怖，說大話，吹大牛，笑對一切，坦然面對，對生死這樣豁達，該死的娃娃毬朝天，活著就今朝有酒今日醉。
狂莽大漠上，浪頭是那樣的高，接天際地，飛沙橫斷，處處寂寥，萬物戰(zhàn)戰(zhàn)兢兢。沙塵暴才是動物和牧羊人最嚴峻的考驗，它來時，漫天飛沙，狂風勁舞，排山倒海，天地混沌，欲將所有的沙子倒騰過來，將抗爭不屈的生命和植物徹底地掩埋。一座座沙脊嶺扭動著，黃龍一樣蠕動，喧囂出攪天的生命力來。我在想，風暴起時，人可以躲在房間，那些無家可歸的生靈，或來不及躲藏到洞穴的動物，就像一棵樹那樣被風暴席卷，被飛沙走石打擊，多危險，多可憐，能活下來嗎？在大自然面前，人人疲憊地低著頭，人人對天祈禱許愿，沙丘上所有的動植物，都必須低著頭，匍匐膜拜，只能在心里祈禱，化險為夷，才能逃過劫數，幸存下來?？墒?，天地以萬物為芻狗，天無悲憫之心；地無憐子之意！這是為什么呢？誰造成的呢？當然，這些天真浪漫又童稚的心思，都是一個少年恐懼下的胡思亂想。
清晨，風比夜間小了好多，室外風還在呼呼地刮著，昨夜揚起的沙子還沒有塵埃落定，天空還是昏蒙蒙的，太陽像快沒有油的汽燈，慘淡的黃色光線被厚厚的霧氣裹著，失去了光芒，人呼吸也不暢快。羊群騷動，“咩哞“聲不斷，羊和人一樣，也是害怕大自然的咆哮，轟鳴和震憾。不管怎么說，少了夜的黑暗恐懼，多了活人在一起的生氣，我心里安慰多了，轉而生起好奇心，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個什么樣子，門一開，一股急風帶著黃沙好像在門外等了很久，突然猛的鉆了進來，蛇狼喝一聲:“碎慫，你放風干啥？“我趕緊把門頂上。
在廚房吃飯時，大家聚在一塊，我從驚恐中還未平息下來，向他們描述著那夜的恐懼，他們見怪不怪，也沒有心思聽我絮絮叨叨的大驚小怪，抽著煙，瞇縫著眼睛，空洞地望著遠方，我只好閉嘴，也看了過去，沙漠沐浴在殘淡的陽光和灰蒙蒙未盡的塵埃里，顯得陳舊而無生機，四周是一望無際的黃沙浪湯，空廓悠遠，沙坡下不知經過多少次風暴沖擊，已改變了走向和形狀，沙溝深而寬，沙梁更加聳立仞奇，沙丘上叢生的荊棘雜草，在厚厚沙塵的覆蓋下，被埋裹成一個個線條粗獷的輪廓。有的像猙獰的惡鬼，有的像修禪打坐的老僧，端莊凝重；有的像羊角叉著，更多的像死了的尸體，葡萄在沙坡上，一個個栩栩如生，欲靜欲動。一些紅柳的枝莖瘦伶伶地支棱在沙面上，半截掩埋，半截外露，在微風中瑟瑟地發(fā)抖。幾只麻雀在枯蒿草的枝莖間嬉戲，悠閑地上下撲騰著，沙漠沙漠蜥蜴又快速地游動在沙梁上，留下細微的一串爬行痕跡。越小的動物，越有克服困難的能力，生存的毅力和權力。
在沙塵暴的肆虐中，人和動物所能做的，只有順從，順于自然，歸于自然，聽從自然。這惡劣的環(huán)境，只有狼蟲虎豹才能棲息，人在自然災害面前還不如這些低級動物，思想、思考、意識相對于行為，是空的，沒有意義的，挑戰(zhàn)和逞能也是沒用的，最后都歸于空無。
我問山蛋:“為啥沙漠里風比我們家那里大？為什么沙子能上了天？“山蛋騷騷頭皮，對這個問題似乎也不知道答案，他高中畢業(yè)，沒有上過地理天文課程，上不知天文，下不知地理。但他又不認輸，胡扯著給我解釋:“風大是因為沙漠大，比我們家那疙瘩大的多。沙子上天是沙丘高，離天太近。“我明顯感覺他是胡必烈的弟弟__胡必謅，在胡說呢，于是我不服氣地反問:“沙漠有多大？“這可難不到他，他興奮地用二只手比劃著說:“我們放羊的這片小綠洲就在騰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結合處，這兩個沙漠是連在一起的，一個騰格里沙漠就橫跨甘肅、內蒙、寧夏三個省區(qū)，主要位于內蒙古阿拉善盟左旗，左旗過去隸屬于寧夏，幾十年后劃入內蒙，巴丹吉林沙漠就是在右旗了，你問沙漠有多高，你知道世界上最高的山嗎？“我不假思索而又干脆地說:“珠穆朗瑪峰?！八呐奈业念^，贊賞地說:“這幾年學沒有白上，你說對了，世界上最高的沙山就是巴丹吉林沙漠，因此巴丹吉林沙漠堪稱是'世界沙漠中的珠穆朗瑪峰'。“說完這些，他自負地撫摸著下巴，其實他的山羊胡子還是稀疏而短小的茬茬，沒有胡須可捋，他的這個動作是個自我欣賞的表現。我已經佩服他了，在這個小群體里，他堪稱教授了，什么都懂。看我投去崇敬和羨慕的目光，他臉上有了光彩，又開始賣派地說:“巴丹吉林沙漠集合了沙漠的原始浩瀚神秘，以其高、陡、險、峻著稱于世。騰格里沙漠流動的沙丘面積占71%以上，是流動速度最快、周邊人口密度最大的沙漠，同時也是中國最美的五大沙漠之一，被稱為“世界沙漠之祖”。浩瀚、博大、深遠、無邊無垠、奇特神秘。
這么廣闊的沙漠，真正的自然，充滿了無與倫比的神奇魅力，也只有面對真正的不可征服自然，人才會低下頭，由衷地感慨，“啊，在天面前，在地面前，在沙漠里面，原來我們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
這場沙塵暴過后，出了門，我們驚訝地發(fā)現，瘸腿婆精心培育的胡楊樹，幾乎都被風刮倒了，甚至有的還被連根拔起，吹到了別處。而和尚在南邊栽胡楊，像一排剛剛被檢閱過的新兵，棵棵精神抖擻地站立在大漠里，一點問題也沒有。瘸腿婆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有些不服氣的委屈。我們也感到詫異，問和尚:“樹栽好看你澆了一次水，后來也沒見你給它們續(xù)水，怎么你的胡楊卻一棵也沒被大風刮倒呢？“我想起剛來時，王姨叫我給樹澆水，和尚就勸阻我，不要人為地改變自然，不要給南邊的胡楊澆水，我把這事當場給大家說了，大家齊聲問和尚:“莫非你道行深，給樹施了什么法術?！奥犃诉@話，瘸腿婆不依不饒地追著和尚問:“和尚，你太偏心了，我起早貪黑地小心護理它們，結果一場大風，大多沒了，你只給自己栽的樹施法術，這又不是你家的，何苦呢，太不公平了?！昂蜕须p手合什，又念了一句阿彌陀佛，憨厚地笑笑說：“在沙漠中種樹不比別處，這里常年缺水，條件非常惡劣。我把這些胡楊栽活后，就不理它們，逼著它們把自己的根深深地扎入泥土中，扎進地底下的泉源里，用自己的根系來尋找生命的養(yǎng)分。因為它們的根都扎得很深，所以再大的風都刮不倒它們?！按蠹衣犃诉@一番話，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頻頻點頭。
我還是云里霧里沒聽明白，和尚看在眼里對我說“你明白這個事情的道理嗎?”
我朦朦朧朧，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和含義，如實回答“不明白”。
蛇狼手捋著下巴的山羊胡子，接著意味深長地說“你還小，慢慢地會明白，長大了，就知道了?！?p> 和尚啟發(fā)著說:“當日子不如意，困苦來的時候，要像那沙漠中的胡楊一樣，人生在不同的家，命不一樣，吃不一樣的飯，到那疙瘩說那里的話，做那里的事，各有各的命，各享各的福，你要學那胡楊，學校管不管你無所謂，隊上對你好不好，不頂球用，風吹著就長了，雨淋著就大了，你自己身板子會更硬，心更大，更能吃苦，將來福報就更多”。
我才若有所悟。
沙塵暴后的風帶著細膩的塵，山蛋沒話找話地說：“這風迷糊人?！蓖嶙鞈艘痪涞溃骸按箫L過后，沒完沒了的刮小風?！比惩绕呸哿讼骂^發(fā)說：“刮的灰蒙蒙的，身上沒個清爽的地方。”說完撲打著衣服。
風大不能放羊，在家閑著，就得搞點樂子，羊懼怕沙塵暴，擠在一塊，踩踏捂死了一只乏羊。乏羊肉質缺肥肉和油水，不適宜炒菜和清燉，歪嘴議做烤羊肉串和烤囊坑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