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眼簾微動,冰雪般淡漠的眸子掃過端坐的明武帝:“皇上種因,也必得皇上結果。”
聽這話,竟是不欲插手。
明武帝剛剛因琴聲而安靜下來的心,竟又有些浮動了。蕭含玉不僅僅是皇后的外甥女,他看著長大的孩子,更是乾元的破軍星,他的天乙貴人。茲事體大,容不得明武帝輕忽。
國師一向尊貴,明武帝也從不在他面前拿大。此刻便低聲懇求道:“一切都是朕的錯,朕一力承擔這后果。只是破軍星事關國運,還求國師出手襄助一回。”
國師心中輕嘆一聲。不是他不愿相助,而是他這次竟也失算。這件事居然也牽涉到自己,身在局中,他也無法看清這層迷霧。
罷了,既然已然身在其中,不如順其自然,去看看好了。
“破軍岌,紫微暗,欲保紫微,必正破軍?!?p> 國師扔下這句話,便飄飄然起身,向鳳儀宮走去。也不管身后,明武帝聽了這句話,作何反應。
從不出觀星臺的國師,突然出現(xiàn)在鳳儀宮,所有人都被驚呆了。看著猶如謫仙般的國師,所有人都情不自禁退后一步,肅然躬身。
而此刻,蕭含玉雖然依舊呼吸淺淡,但比之前要穩(wěn)定了不少。
明武帝驚喜地問道:“玉兒這是有起色了?是哪位太醫(yī)治的,朕要重賞?!?p> 所有的太醫(yī)都面有愧色,齊齊避過明武帝的目光。
原來,福寧郡主病危的消息傳遍宮中,一直待在東宮為太子謀劃的范公儒突然提出,想探探福寧郡主的脈。
范公儒從未在東宮展示過自己的醫(yī)術,但想到之前母后說過,玉兒之前被九城司大統(tǒng)領傷到,便是范公儒第一時間救治的。又出于對他的信任,元晠沒有半分猶豫,直接將他領到了鳳儀宮。
如今玉兒情勢危急,多一分嘗試,也多一分希望。
診過脈,范公儒拿出一顆藥丸,用溫水化開,一點點喂到蕭含玉的嘴里,半點都不曾灑落。
半個時辰后,蕭含玉奇跡般的穩(wěn)定了下來。雖然依舊昏迷不醒,但總比之前隨時會斷氣的樣子,要好許多。
太醫(yī)們想知道范公儒之前給蕭含玉吃的藥丸,范公儒惋惜地表示,這種救命的藥,每個從隱嵐谷出來的人,都會被賜一顆,也只有一顆。再想要,卻是不可能了。
對于這個答案,縱是有所不滿,但好在有了好轉,總是讓人稍稍能松口氣了。
得知一切的功勞是來自東宮的范公儒,而范公儒又來自隱嵐谷,明武帝很是驚了一把。
隱嵐谷??!
自從從皇室記錄中知道這個地方,明武帝做為一個充滿雄心壯志的帝王,自然也希望能得到如此大的一個助力??上б恢睕]遇到。只是不想,自己的兒子倒是有此機緣,能得隱嵐谷出來的人輔佐。明武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也只能安慰自己,輔佐太子,自然也就是輔佐元氏江山。
國師冰雪雙眸目下無塵,衣袂翩飛地走到蕭含玉床前。只是看了一眼,便轉身對明武帝說道:“所有人全部出去。”
明武帝從隱嵐谷的遐想中抽身出來,立刻揮退所有人。賀蘭嘉懿與元晠有些猶豫。他們與國師很少有交集,知道國師能占卜乾元大運,并不知道國師還懂治病救人。
還是賀蘭嘉懿想法轉得快。當初蕭含玉留宮也是多虧了國師一臂之力。雖然目前還未能參透這其中的奧秘,但想來國師也不會去害一個與他毫無干系的小孩。想通這一點,賀蘭嘉懿便很快拉著元晠退出內(nèi)殿。
明武帝滿意地見所有人都出去了,便回頭看向國師,期待著他接下來的動作。
豈料國師一動不動,兩眼依舊盯著明武帝。明武帝這才回神,這所有人,原來也包括他自己在內(nèi)??!
知道國師性格的明武帝,苦笑一聲,立時也退了出去。順便將門給帶上。內(nèi)殿之中,只留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蕭含玉,與神情淡漠、恍若天人的國師大人。
待所有人離開,國師方才重新將目光投向床上。
多年前,第一次見到床上這個小孩時,她才不過半歲,長得玉雪可愛,聰明靈氣。當時,他便從她身上感覺到一股純正渾厚的佛力,那是他修行多年,從未曾見過的純粹。這也是他出口相幫的主要原因。有如此濃厚的佛力纏身,必是福緣深厚之人。幫助她,卻是與自己修行有益無害。
如今,那股佛力越發(fā)濃厚了,竟似從頭到腳,都沁潤其中一般。但隱隱中,又有種后繼無力的感覺。
國師伸出宛若冰雕的手指,隔空虛虛地滑過蕭含玉的身體,好看的眉頭不禁微微一蹙。這身體,還真是傷得千瘡百孔。若非有佛力護體,恐怕已經(jīng)夭折。
輕嘆一聲,國師從懷里拿出幾顆珠子,看似隨意地扔在蕭含玉身周。那珠子不過珍珠大小,卻遠比珍珠好看。內(nèi)里仿佛有玉液流動,淡淡的瑩光照亮了周圍一小圈地方。
等珠子全部落下,國師素手掐訣,所有的珠子似乎有了某種聯(lián)系,瑩光大盛,漸漸聯(lián)成一片,象一個光圈一般。而蕭含玉,正好處于這個光圈之下。光圈并非靜止不動,而是時明時暗,仔細看去,竟似和著蕭含玉的呼吸韻律一般。
國師最后又拿出一朵似玉非玉的白蓮,將其置于蕭含玉的眉心。光圈隨之一變,竟消失無蹤。而那朵白蓮,卻漸漸散發(fā)出圣潔的光芒,仿佛在進行著某種神圣的儀式。
一切布置妥當,國師在床邊盤膝坐了下來,閉上眼睛,好像平日修行一般。
而此刻,縮在蕭含玉紫府之中,已然有些萎靡的蓮伽突然一振,一股濃濃的靈氣蜂擁而來,令他全身毛孔都舒張開來,貪婪地吸收著這股靈氣。待之前消耗掉的靈氣完全補充回來,蓮伽這才饜足地緩下吸收的速度。
此時,他方有精力去查控靈氣的來源。待看到蕭含玉眉心的白蓮時,這才若有所思地掃過盤坐一旁的國師。
原來,這小世界也有修行之人。修為雖然與真佛界不能相比,但在這一方小世界,已是難得的高深了。自己歷經(jīng)千年,居然都未曾遇到過。而附在蕭含玉身上后,竟不過十年,便得以見到。果然,只有她,才是自己返回真佛界的機緣。
這朵白蓮也非凡品,原是上界的修煉法寶。不知何時遺落到此,被眼前這人收藏起來。只是離了上界濃郁的靈氣,在這靈氣匱乏之地,已然暗淡成如許模樣。想要恢復成往日人人追捧的修煉法寶,只怕要在靈氣濃郁之地,蘊養(yǎng)上幾百年才成。
蓮伽心下嘆息一聲,這也是因緣。自己得益于人,必要還了這份因果才行。神魂從國師身上緩緩掃過,蓮伽很快知道了國師的狀況。
這個世界可修行的人,實在太少。一直以來,國師都是獨自修行。囿于此地,眼界心境都受了禁錮,因此一直處于瓶頸之中,不得突破。
蓮伽神魂從國師眉心之處直接鉆了進去,意念交融,將適合國師的體悟留在他的識海之中。半盞茶的功夫,便收了回來。
國師身體一振,呼吸明顯地紊亂了起來。額頭漸漸滲出汗珠,白皙的臉龐急促地升起一抹潮紅。識海里因為突如其來多出來的東西,而紛亂了好一陣。待他理順之后,其中帶給他的驚喜,已經(jīng)不是言語所能表達的了。
半晌后,國師歸于平靜,冰雪雙眸慢慢張開。只是淡漠的眸子,多了一絲神采,讓這位宛若仙人的國師,終于多了一種人間煙火的感覺。
國師側頭,看向已經(jīng)趨于平緩的蕭含玉。雖然還未完全修復傷勢,但只要慢慢調(diào)養(yǎng)便成。于性命,卻是無礙了。只是之前灑落的珠子,竟一顆顆完全失去光澤,最后變成了一堆粉塵。
他伸手將那朵較之前暗了不少的白蓮拿了起來,冰雕玉指在蕭含玉眉心輕輕一點,那里正是佛力最為濃厚的地方。
沒有想到,自己的機緣來得如此突然。師尊之前和自己一樣卡在這個境界,再無從突破。他以為自己也會如此。然而,世事就是這樣無常。在他不抱希望的時候,他終于等到了屬于自己的機緣,從而將瓶頸突破。
一種從未感受過的輕松,從心底里升起。國師莞爾一笑,似冰雪消融,綻放出前所未有的美麗。若是蕭含玉此刻睜開眼,一定會被迷得神魂顛倒。
將白蓮放回蕭含玉的眉心,國師定定地再看了她一眼,便起身向外走去。
內(nèi)殿門甫一打開,外面一圈人立刻雙目炯炯地看了過去。
國師絲毫不為所動,直直走到明武帝面前。
“此間事已了,本尊要離開,前往塵世歷練。紫微未明,皇上一切尚需謹慎為宜。”
明武帝一驚,國師要走?打他有記憶以來,國師一向都守在觀星臺,從未外出過。怎地突然要離開?
縱使明武帝是個強勢的君王,猛然知道國師要離開,還是升起了一些不安。可國師地位超然,并不因為他是帝王,就可以強行留下。
在明武帝心旌動搖之際,國師已然飄飄遠去。徒留一個俊逸如仙的背影,帶著如清風明月般的灑脫,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