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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舞大唐春

花舞大唐春 長陵信也 3802 2021-01-15 08:48:47

  寨子里靜悄悄的,沒有一點人聲。篝火松明還亮著,酒水和烤肉好端端地放在地上,只一轉(zhuǎn)眼的工夫,舞蹈狂歡的山民都不見了蹤影。

  這絕對不是平靜祥和的兆頭。

  阿遙赤足踩在竹樓上,步子輕得像貓,文徵安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空空地回蕩。他不由得想起在虎牙寨的那個晚上和青教宗臉上的笑意。

  這些回憶像深藏的幽靈,盤繞在他心里面揮之不去。

  商隊落腳的大屋里面沒有火光,黑漆漆的看不清狀況,文徵安屈指在門上輕輕一叩。

  沒有回音。

  他緊張起來,猛地推門而入。冷風(fēng)低嘯中長刀已經(jīng)壓上喉頭。

  “文少爺!”對方認(rèn)出了文徵安,趕快撤掉家伙。

  “怎么回事?”借著刀身上反射的亮光,文徵安看清了對面站著滿臉是汗的烏老大。

  烏老大把文徵安和阿遙讓進屋,探頭四下一張望,把門閉緊:“剛才還熱鬧歡騰的,一眨眼工夫寨子里的人全不見了!這事透著古怪……弟兄們在虎牙寨吃過虧,不敢放松?!?p>  文徵安看不清屋里伙計們的臉色,但是聽著這些沉重的呼吸,他也能猜出黑暗中每一雙眼睛里的驚恐。

  廣場的方向突然傳來帶著哭腔的呼救聲。文徵安和烏老大幾乎是同時撲到窗邊,透過細(xì)小的縫隙小心查看。

  那個人看打扮應(yīng)該是商隊的伙計,他跌跌撞撞地奔向高處的竹樓,連鞋都跑掉了一只,不時張皇地回顧。

  在他身后上百個腐臭的僵尸窮追不舍。

  那個伙計已經(jīng)被嚇傻了。他手腳并用爬上光滑的竹梯,慌不擇路一直朝高處逃向廣場上的祭臺。

  竹梯阻攔不了僵尸,它們始終咬在伙計身后幾十步的地方,直到到達最高處后他再也沒有退路。

  僵尸還在步步緊逼,那個伙計面前只剩一架鋒利的刀梯。

  他沒有辦法,恐懼讓他的神智混亂,在僵尸群逼近到二十步之內(nèi)以后他開始嚎啕著登上刀梯。

  可是南疆的龍神并不庇護打擾雨林平靜的外鄉(xiāng)人。當(dāng)他用力握緊交叉的刀鋒往上爬的時候,他右手的四根指頭掉了。刃口整齊地切斷了伙計的手指,只給他剩下光禿禿的肉掌。疼痛還沒有侵襲他的神經(jīng),只有夢幻般的麻癢感覺,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僅剩拇指的右手,全身的血忽地涌上頭頂。

  僵尸還在靠近,伙計再也沒有退路了。他換左手挽住砍刀,提口氣還要往上爬。

  右腳踩上刀梯的一瞬,前半個腳掌立刻被切掉,可是他不敢停,拼命向著刀梯更高、更鋒利的地方爬去。

  刀梯變成了一座高聳的絞肉機器,帶著溫?zé)嵫旱臄嘀粩鄰牡短萆蠞L落,伙計每向上一步都把自己朝死亡線推進一分。

  而成群的僵尸則聚集在刀梯下,抬起頭用它們早已朽壞的眼睛仰望垂死掙扎的伙計,等待著。

  絕境之中那個伙計似乎被激發(fā)出了超越平常的堅強意志,可是這種意志最終變化為終結(jié)的刑具,讓他把自己送上鋒利的刀梯,被割成血肉模糊的一團。

  遠(yuǎn)遠(yuǎn)的,火光里一大塊東西從刀梯上跌下來,摔在僵尸中間發(fā)出沉重的悶響。

  文徵安移回目光,他靠著墻壁緩緩滑坐在地,心中一陣惡寒。

  在恐懼和絕望中死去,這就是青教宗秋覃淺笑中代表的含義嗎?

  阿遙小心蹭過來牽起他的手,掌心同樣在發(fā)汗。

  “這樣下去是等死,”烏老大放小了聲音,但他話里的還是恐懼清晰地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一直待在這里面是自己困死自己!”

  “老子出去跟那些死尸拼命!”已經(jīng)有伙計被逼紅了眼,抄家伙沖地上狠勁一拄。

  “誰他媽想找死的,老子第一個成全他!”旁邊的人按住他,咬牙切齒,“自己死了不打緊,莫連累別人也罷命丟了!”

  烏老大揣測著眼下的形式,試探阿遙的口風(fēng):“這兩教之間的事情我們外人無意涉足,可是眼下又遭了這樣的大難……不知道有什么應(yīng)對的方法?”

  “我一個小姑娘家能拿得出什么辦法,”阿遙隨口敷衍,她不喜歡烏老大看人的眼神,冷颼颼的像底下壓著冰,“大家要是愿意就跟我一起到黑水澤去,蛇母娘娘在那里主持大蛇祭,不會放任九黎教的死人橫行霸道。”

  行商們在黑暗中彼此交換眼神,最終烏老大狠狠一點頭:“好!姑娘指了條生路,弟兄們該賣命上道了。弟兄們刀拿穩(wěn)嘞,是死是活全看這一回了!”

  “石周呢,怎么不在這里?”文徵安沒有在行商中發(fā)現(xiàn)石周的身影,小伙子最后的那句話讓他心中不安。

  “之前跟文少爺出去,就一直沒回來了……會不會……會不會……”搭腔的伙計猛地剎住話頭,剛才那毛骨悚然的情形還歷歷在目。

  通往竹樓的棧道上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咚……咚……咚”沉重又緩慢,好像是有什么人摔斷了腿,正拖著斷肢艱難地挪動,在竹道上發(fā)出悶悶的摩擦聲響。

  縮在角落里的一個伙計咽了口唾沫,小小的聲響聽在屏息凝神的同伴耳朵里像是在打雷。

  所有人都希望屋里的黑暗能濃釅一些,再濃釅一些,最好能變成一塊厚實的布料把自己包裹起來,好躲避那些腐朽的眼睛的搜尋。

  十步……五步……三步……兩步……一步……

  讓人發(fā)怵的腳步聲沒有停下,它直接經(jīng)過了門口,向著棧道的更深處走去。

  遠(yuǎn)去的腳步聲漸漸渺然,伙計們繃緊的神經(jīng)撐到了極限,他們脫力地靠上隔墻,背心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

  “咚!”重物砸落在門外的走道上,敲得所有人血氣上涌。

  靠近門縫的伙計吊著膽子看出去,全身一震,止不住地哆嗦:“是、是……是……!”

  他慌亂地向眾人揮手,語無倫次。

  空氣中驀地騰起一股濃重的騷臭,那個伙計竟然被嚇得尿了褲子。

  “沒用的東西!”烏老大被他搞得毛躁起來,揪起領(lǐng)口將他摜到一邊,匍匐著接近門縫。

  “死人!”烏老大恨恨地,還是沒能壓住臉上變色。他厭煩地回過頭去教訓(xùn)剛才的伙計:“早他媽的不尿干凈,現(xiàn)在倒灑一泡黃湯。那些東西要是聞著味兒來了,第一個把你扔出去!”

  從烏老大轉(zhuǎn)身讓出的空隙里,文徵安透過門縫看到了那張死人臉。

  他心底的預(yù)感又一次應(yīng)驗了。石周歪著脖子躺在門外,身體早已冰冷僵硬。棧道上火把的亮光照出他頸下結(jié)著血塊的巨大傷口。

  從南疆回長安的路,石周是再也走不完了。

  文徵安轉(zhuǎn)過頭去。如果再看到石周失去神采的眼睛,他大概會被那個潛藏在自己身上的奇怪情緒支使,去揪起烏老大的衣領(lǐng)質(zhì)問他對石周之死態(tài)度冷漠的原因。

  “嚓——”竹樓上用作鋪地板的一根竹管忽地破裂,把所有人嚇了一跳。

  “手腳都放輕點,別擠在一塊兒。踩穿了樓板掉下去,沒準(zhǔn)兒就落在僵尸堆里。”聚成一團的伙計里面有人抱怨。

  “哎喲……剛才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哪個還敢亂動一下,”另外一個小聲嘟囔,“什么鬼東西,坐著還硌屁股……”

  不只是他,很快所有人都坐不住了。竹屋的樓板下面有東西正慢慢往上頂,力道越來越大,漸漸地塊地板都發(fā)出不安的咯吱聲。

  一只鐵鉤般尖利的手爪穿破隔板突兀地伸上來,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東西。

  人們驚恐地退開,緊貼著墻壁站立,看見那只非人的手爪慢慢縮了回去。

  僵尸嗅到了活人的氣味,奮力打爛樓板朝上爬。更大的力道開始沖擊樓板,破裂的窟窿周圍又有幾處被抓開了缺口。

  “我他媽跟你拼了……拼了!”幾個嚇瘋了的伙計拔出長刀狠狠朝僵尸伸上來的手爪斬落,砍下來的斷肢在伙計們刀下很快被搗蒜泥般剁成了肉醬。

  依然沒有人敢推開大門沖出去,行商們絕望地困守著小小一間竹屋,地板上千瘡百孔窟窿成片。

  將近一盞茶的工夫,僵尸的攻勢慢慢平息下去,殺紅了眼的伙計拄著家伙喘粗氣:“怎么不來了!怎么不來了!”

  “聽!”文徵安示意其他人不要出聲。

  “沙沙沙”的細(xì)響清晰起來,像風(fēng)吹動葉片相互摩擦,又像無數(shù)毒蛇游曳著經(jīng)過地面。

  這聲音如同潮水緩緩上漲,漫到行商們腳下時,地板破裂的孔洞中開出了幾星小花,竹管的縫隙之間有葉片生長出來,仿佛整座屋子都活了過來,散發(fā)著旺盛的生命力。

  聲音的潮水還在上漲,它很快升到屋頂,連墻壁上都開始有細(xì)細(xì)的藤蔓抽莖蔓延,一點點覆蓋竹樓四周。這些柔軟的植物就像一道堅實的屏障,隔開了外面的威脅。

  “這是蠱、這是山民的化生蠱??!”有經(jīng)驗的老伙計喊了出來,“有救了……有救了!”

  從廣場的方向傳來低沉的牛角號,阿遙霍地站起來:“是進攻的號角!寨子里的人都回來了!”

  伙計們急切地涌到窗邊,撥開垂下的藤條伸長脖子朝號角傳來的方向眺望,臉上滿是期冀。

  所有男人都已披上藤甲、腰間插著鐵刀,在樹枝間呼嘯著跳躍、攀援;女人們驅(qū)趕著尾巴系上火繩的水牛,高舉火把沖向肆虐的僵尸。

  僵尸沒有智慧,在山民的圍攻下很快聚集成一團,僅僅靠著殺戮的本能負(fù)隅反抗。

  狂怒的水牛沖入僵尸群,只有這樣雄健的力量才能正面對抗那些可怕的怪物,牛吼聲中,山民雙手高舉鐵刀在頭頂交擊,喉間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他們復(fù)仇式的反攻真正開始。

  借助瘋長的植物,山民們猿猴般輕巧地在林間跳蕩,躲避僵尸攻擊的同時向它們投擲灌滿牛油的陶罐。

  牛尾上的火繩碰到飛濺的油星,立即引燃了成片的火海,熊熊烈焰之中嗜血的行尸走肉被灼燒出焦?fàn)€的惡臭。

  “頭兒,現(xiàn)在那幫死人跟土苗子正亂著,咱們不如……”一個伙計還算鎮(zhèn)定,偷偷碰了碰烏老大。

  “嗯……”烏老大沉吟著,小心斟酌著與阿遙交涉,“現(xiàn)在云頂寨外敵當(dāng)前,咱們一伙走生意的也談不上什么助力,不如趕快闖到黑水澤去,請蛇母她老人家來主持大局……”

  烏老大話音未落,屋門被人猛地撞開,行商們警惕地同時回過頭,手上握緊了兵刃。

  一個滿身血跡的人逆光站在門口,身上依舊止不住地往下滴血。

  他只剩一條右臂死死捂住血水噴涌的傷口,若是常人受了這樣的重傷只怕早已不省人事,而來人居然還能發(fā)力破門。

  “梟眼!”阿遙從未想到這個悍勇的巫師在秋覃手下也會受到如此重創(chuàng)。巫師身上全是滑膩的血,她只能胡亂替他捂住傷口。

  “把它們帶到黑水澤去,交給蛇母娘娘,”巫師還能硬扛著說話,他向阿遙示意身后的幾條大蛇,它們在與秋覃的對峙中奇跡般地沒有受傷,“要提防縈鬼?!?p>  “是?!卑⑦b鄭重地點頭,“你留下來么,還是跟我們一起走?”

  “我留下來,”巫師身上滲出顆顆豆大的汗珠,雖然看不到面罩之下他的表情,但是人人都能感受到他所忍受的巨大痛苦,“我們的土地和村寨需要用大龍神子民的血液來守衛(w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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