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士旋風(fēng)般從巷道里沖出來,接連撞翻幾個妖怪,終于擠進(jìn)大街上來來往往的潮流,夾在一群妖魔鬼怪里朝鬼市大門慢慢移動。
還沒喘口氣,走在后面的妖怪們就炸起來了,騷動像漩渦一般擴(kuò)散開來。
蘇小九騎在李道士脖子上一看,果然是大青鬼帶著一票鬼奴追出來了。
“嗝兒,這邊這邊!”不知什么時候那只蛤蟆也咬著蘇小九的一角一并逃出來了,看見戲臺那里堆著一堆妖怪,便比劃著讓李道士跑過去,好來個渾水摸魚趁亂脫身。
大街上本就擁擠,再加上大青鬼攪局,奔走躲避的妖魔鬼怪填塞于道,李道士掙扎許久,仍然沒走出幾步。
大青鬼手下的鬼奴們已經(jīng)追上來了,有個說話結(jié)巴的吊死鬼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蘇小九,顫巍巍地指給同伴看:“在在在、在、在那、那里!”
“抓緊了!”李道士大吼一聲,馱著蘇小九一躍,跳上離得最近的桌子。
“哎你這道士,有路不走犯什么狂!”這一桌正在吃喝看戲的客人顯然還沒搞清楚情況,拍桌子喝斥道。其他桌的妖怪們也被驚動了,紛紛站起來朝這個方向張望。
李道士不理會那些叫罵,撩開大步從一張桌子邁到另一張,踏翻無數(shù)杯盤碗盞,踢得四處湯水飛濺。
客人們不知所措地擠成一團(tuán),場面立馬變得更加混亂。
大青鬼帶出來的一幫鬼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操起手里的家伙乒乒乓乓亂砸一氣,好幾個不相干的客人也挨了打。
“各位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戲班子的老板是個山羊臉的老黃桷樹精,他奮力張開雙手也攔不住瘋狂的人流,只能瞪著眼睛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下巴上幾綹稀疏的黃白胡子顫得像風(fēng)中蒿草。
李道士借助前沖的慣性在桌上連續(xù)蹬踏發(fā)力,脆弱的木頭在他腳下“嘎吱”作響,幾乎要分崩離析。
“呀——”演戲的一字眉女鬼本來還獨自在臺上惶惶站著,看見李道士一路踏著桌子躍上臺來,嚇得一聲尖叫。
“別讓他們跑啦!”
一個鬼奴循著尖叫聲發(fā)現(xiàn)李道士已經(jīng)跳上了高臺,順手舉起桌上的油燈朝他擲過去。
燈油在半空中潑灑出來,迸濺到桌凳和臨時搭起的戲臺上,隨即被明火引燃,火勢開始飛快地蔓延。
一字眉女鬼的衣服上沾了燈油,也著火燒起來,急得她沒命撲打,影子印在墻上張牙舞爪。
火舌很快舔著臺上掛起的幕布,明晃晃的烈焰越發(fā)灼人,李道士將臺上盛著燒紅木炭的銅盆挨個踢下去,就像有無數(shù)暗器拖著紅亮的光弧飛散。
“啊——”戲班老板看見自己的心血化為飛灰,心痛得昏死過去。幸得旁邊一個紅臉夜叉及時接住,噴了幾口濃茶,才順過氣來。
老板悠悠醒轉(zhuǎn),睜眼看到滿地烏煙瘴氣一副爛攤子,“嗚”地一聲又死過去了。
李道士手里提著一條板凳腿且戰(zhàn)且退,蘇小九騎在他肩上,也搶了一籃子瓜果抱在懷里,朝靠近的鬼奴面門猛砸,竟然還打折了它兩粒當(dāng)門牙齒。
退到人群邊緣,正好看見一個滿臉麻皮的野豬精騎著一只八腳蜥蜴經(jīng)過,李道士不由分說將他拽下來,自己翻上背鞍。
八腳蜥蜴受驚,扭著身子沖開眾鬼一路狂奔起來,李道士難以坐穩(wěn),唯有俯身貼在它背上,更勿提操控韁繩,只能任坐騎瘋跑。
路邊站著之前身首分家的書生,他好容易將腦袋找回來,剛剛放上脖子,就被八腳蜥蜴甩動的尾巴“啪”一聲擊上左頰。
大好頭顱帶著一蓬烏發(fā)直飛過墻去,僅留身子在這邊急得蹦蹦跳跳奮力攀援。
大青鬼在這一帶頗有勢力,眨眼的功夫便糾集起一幫酒肉兄弟從四面圍堵李道士,連平日里收他不少好處的鬼市巡街校尉也趕來助拳。
鬼市里打架雖是常事,但如李道士一般鬧出這樣大動靜的卻是不多。臨街酒肆里的食客們都從二樓的窗口里探出身來看熱鬧,大聲鼓噪,見李道士生猛彪悍,叫好的也有。
有個正在過街的白骨精被八腳蜥蜴撞得散了一地,接著它又沖翻不少攤鋪,往前跑了一陣,眼見著總算要出鬼市大門了。
“嘭!”
前路上煙塵迷漫,一個手執(zhí)金瓜鐵錐的白象精就如一堵高墻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橫在路中。
八腳蜥蜴來不及收步子,一頭扎在白象精皮鼓似也的肚子上,反被彈出去老遠(yuǎn),把李道士和蘇小九也甩下背來,滾了幾滾才止住。
李道士忍著渾身酸痛扶墻站起來,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陷在妖怪們的包圍里,再也沒有回轉(zhuǎn)的余地。
“你跑啊,再跑??!”大青鬼獰笑著排眾而出,步步緊逼。
蘇小九下意識伸手進(jìn)籃子,抓起最后一個梨子向大青鬼擲過去,卻給他一刀剖成兩半,接在手里幾口吃了。
“哼哼,你們插了翅膀也別想飛出去,”大青鬼手中碎骨刀一抖,刀尖指著蹲在李道士頭上的蛤蟆,“這個也一并剁了!”
蛤蟆給嚇得話也不會說了,沒命價刨開李道士的頭發(fā)要往里頭鉆,“嗝兒、嗝兒”叫個不住。
一陣森森的細(xì)風(fēng)從街道另一頭撩過來,當(dāng)中漂浮著一縷極輕極細(xì)的嘆息。
隨后有女人的歌聲如一柄冰冷而鋒銳的利剪剪開陰風(fēng),像一條千回百轉(zhuǎn)的細(xì)流淌過耳畔:“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稍踟躕!”
眾鬼皆扭頭看向歌聲飄來的地方,黑暗的盡頭倏忽間騰起了朵朵色彩繽紛的鬼火,它們緩慢跳動著漸漸變大、靠近。
伴著“啾啾、啾啾”的低鳴,一大群食夢貘像黑白兩色的潮水貼著地面涌進(jìn)鬼市大街。
它們背上馱著多彩而透明的輕煙——妖怪們眼里的“鬼火”便是這些從深夜的長安城中搜集來的迷夢。
舂夢娘如一朵沒有重量的柳絮,她唱著悲戚的葬歌,在食夢貘的簇?fù)硐驴羁铒h來。
每經(jīng)過一個妖怪,她便用細(xì)長的玉杵在它眉間一點,讓搗夢杵引導(dǎo)一朵夢幻凝成的煙氣流入腦中,帶著它沉醉地陷入夢境。
“女人多管閑事!”
大青鬼還要再兇,給舂夢娘當(dāng)面輕輕一呵,登時綿綿睡意襲來,全身無力。隨即涼涼的搗夢杵輕輕點上了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