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幅員遼闊,版圖由西向東,分布著沙漠、高原、山地、平原各種復(fù)雜地貌,這便造就了異彩繽紛的鄉(xiāng)土風(fēng)情。和塞北的荒涼不同,此時放眼望去一片蒼翠,山路兩旁不乏參天古木。
日頭快落時,山拐角出現(xiàn)了一家茅草搭成的簡陋茶攤,大雨如期而至。
“青兒,停車,買些補給速回,此地不妥?!睖卮婺暾f罷挑著眉頭看向韓典匣。
大雨不通人情,砸在車頂,如戰(zhàn)鼓般急促。車頂竟像鐵做的。
韓典匣卻興奮道:“服了,真服了。這奇門遁甲果真神也!在我們那名號越長越牛氣,可惜了,這三山六洞九窟十八寨點子王歸你了?!?p> “呵呵,那在下就笑納了。不過典匣你得改掉你這口音和習(xí)慣了,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到饒空山之日便是我死之時,以后的路得靠你自己,如若被人識破身份,你只能到地下陪我了?!睖卮婺暾f罷又一陣咳嗽,并未見血。
“那個,能告訴我你怎么算到大雨將至嗎?”韓典匣試探道。
溫存年伸出一條腿,用下巴示意對方。
韓典匣心里罵了句肺癆鬼,滿臉諂媚,一溜煙爬到溫存年腿邊,像溫順的小廝給他按摩起來。
溫存年愜意的伸個懶腰,緩緩張口:“原理其實很簡單,看云識天氣?!?p> “???沒了?”韓典匣感覺受到了欺騙,馬上變臉。
“呦呦呦,你手上輕點,咱們來時西北遠天便已暗藏黑云,你看看此時刮的什么風(fēng)?”
韓典匣半信半疑,從車簾伸出腦袋,隱隱有風(fēng)吹來,巨大樹木頂端葉子的擺向最為明顯,細細觀察雨絲降落的方向大致與風(fēng)向一致。
“西北風(fēng)。但你怎么精確到下雨的時間?”
溫存年漫不經(jīng)心道:“首先看云的顏色,黑的程度,大致算出這雨有多大;其次感受當(dāng)下風(fēng)速,是只有一個方向的風(fēng),還是多個;單向風(fēng)輕易便能推算雨期,多向風(fēng),就要除去誤差了?!?p> “然后呢?”不等對方示意,韓典匣已經(jīng)恬著臉給按摩了......
“每個手指表示一位數(shù),小拇指、無名指、中指、食指、大拇指可分別表示個、十、百、千、萬五位數(shù)字,每根手指側(cè)翼、和骨節(jié)處,由上至下分別對應(yīng)一到九?!?p> “明白了!您繼續(xù)。”韓典匣愈發(fā)諂媚。
溫存年滿意的點點頭:“手掌便是一張算盤,在知道風(fēng)速后,心中測算黑云與當(dāng)下位置的圖上距離,然后排除誤差,便知道雨何時到訪了?!?p> “風(fēng)速!你開玩笑呢?這怎么知道。”韓典匣嚷嚷起來。
“感受天地自然,鉆研運行規(guī)律,長年觀察,自然胸中有數(shù)。宇宙洪荒、陰陽交替,不過掌中之物。”溫存年看起來困了,緩緩閉上雙眼。
韓典匣若有所思,突然被溫存年輕輕踹開。
“去,感受外面的風(fēng)雨?!?p> 說話間,大雨中一個過路樵夫披著蓑衣,三步并作兩步躲到了茶攤下避雨,咧著嘴沖中年老板歉意一笑。
老板也憨憨笑道:“嗨,今年這驪山腳下不知咋了,天老爺有事沒事就往下吐口水!兄弟快進來喝杯熱茶?!?p> “不喝咧不喝咧,俺在家喝飽了出來的?!遍苑蛴悯磕_的幌子掩蓋囊中羞澀。
領(lǐng)桌坐著一老一小爺孫兩人,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眨著大眼睛瞅了瞅爺爺,得到默許后,伸出小手倒了一杯熱茶,顫顫巍巍端向樵夫。老頭欣慰的扶了扶蒼髯,對孫女的善良懂事看在眼里樂在心里。
樵夫遲疑一下,不好意思的接過熱茶,摸了摸女孩兩個沖天鬏,咧嘴笑道:“謝謝你咧,以后要來俺家吃大山楂,可甜咧!”
喝口熱茶,腹中一片溫暖,樵夫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眼眶不禁有點濕潤。小女孩蹬著大眼睛,小嘴一倔:“叔叔,你怎么哭了?是湘兒的茶不好喝嗎?”
樵夫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失態(tài),粗糙大手一揮道:“好喝!湘兒的茶好喝的緊咧!是俺眼睛里進沙子咧......”
哈哈哈哈......周圍坐著的兩桌避雨路人放聲大笑,笑聲中沒有一絲嘲諷意味。
“世情濃,人情善,雨送黃昏花易落。好個煙火人家!哪來什么不妥?”坐在車門感受風(fēng)雨的韓典匣將茶攤?cè)な卤M收眼底。
青兒在茶攤買了一包吃食,回來后便退到馬車外,撐起一把墨色油紙傘立在雨中一動不動,與煙雨美景融為一體,萬籟俱靜,只有雨聲和茶攤內(nèi)人聲,交相輕奏。
韓典匣望了望躺在火爐后的病人:“怎么不留青兒姐姐一起吃?”
“在饒空山從無主仆一桌的規(guī)矩,她還要警戒,你吃吧?!?p> “有錢人家講究就是多!你不吃嗎?”
“你看我這樣還需要吃?”
韓典匣張了張嘴沒說什么,便埋頭虎吃起來。
茶攤內(nèi)小女孩發(fā)現(xiàn)路邊馬車旁有個漂亮姐姐站在雨里,于是沖爺爺咧嘴一笑,又倒了碗熱茶邁著小碎步走來。
小女孩來到青兒身邊,惦起腳雙手托著茶碗奶聲奶氣道:“姐姐,喝碗熱茶吧?!?p> 雨水打濕了女孩青澀的臉龐。
青兒說了句“謝謝”。
正要伸手接過茶碗,突然一抬腳將那小女孩踹倒在泥地上!
翠玉寶劍嘩然出鞘,沒等眾人看清,小女孩頭顱已滾落雨中,天真小臉寫滿了不可思議......
噗~
正狼吞虎咽的韓典匣噴出了嘴中食物,大吼道:“賊婆娘!你在做什么!”
青兒并未搭理,而是橫劍身前,死死盯著茶攤。
奇怪的是茶攤內(nèi)無人為女孩慘死有所動作。
那女孩爺爺叫到:“失手了!快撤,我們不是她對手!”
原本溫馨愜意的茶攤瞬間雞飛狗跳,那店老板、樵夫、茶客個個健步如飛扭頭便跑。
青兒并未追擊,而是望向四周高深山林:“公子,又來一批!”
“哦?多少人?!睖卮婺瓴B(tài)臉上看不出一絲緊張。
青兒一手撐傘,半跪貼耳附在泥地上。
“十人左右,腳步極輕,內(nèi)功不俗。”
溫存年將青兒叫進了車廂,指指車頂,笑道:“典匣,今天正好給你看看雨甲?!?p> 一陣窸窣,車外已被團團包圍,陣陣低沉的抽刀聲,讓空氣無比壓抑。
溫存年嘴角微翹,使個眼神。
青兒會意,從車門口暗格內(nèi)一拉,兩道鐵門重重關(guān)上,馬車已完全封閉。
起身后青兒氣沉丹田,左手劃過頭頂,聚氣右手,悍然出掌,大喝一聲對著車頂太極形凹槽打去。
霎時間車壁內(nèi)嗡嗡作響,似有陣陣水流,下一刻,自鐵車車身各個方向激射出無數(shù)雨箭。
一片慘叫后車外重歸寂靜,只剩雨聲。
不知何時青兒已到車外“公子,這些人身上沒有任何標(biāo)記,刻意隱了身份?!?p> “掩耳盜鈴罷了,江湖人歸于江湖也算死得其所?!睖卮婺昕聪蝽n典匣:“下去看看尸體?”
整整十具尸體,橫躺在馬車四周,韓典匣剛下車就被大雨包裹,挨個翻看后發(fā)現(xiàn)皆被射成了篩子,殺手身上只剩無數(shù)洞孔,往外冒著血水,想必是那“雨甲”的功勞。
回過頭來再看這輛烏黑大馬車,只覺暗藏玄機。
用手觸摸車身,頓時傳來一股涼意,細看才發(fā)現(xiàn)上面有密密麻麻不同方向的流孔。車的整體構(gòu)造較為圓融,并無尋常馬車的棱角。
“這車莫不是由純鐵打造?但馬怎拉得動這一大塊鐵疙瘩?而且這匹白馬沒被雨甲波及?!?p> 雨越來越大,韓典匣走到那小女孩尸體邊蹲下細看,竟然發(fā)現(xiàn)女孩右手袖子里藏著一把匕首,打翻在地的茶已被雨水沖刷,但茶碗邊的地皮還冒著綠色的氣泡。
突然感覺雨停了,韓典匣抬頭發(fā)現(xiàn)是青兒正給自己撐傘。
一把甩開頭頂?shù)膫?,韓典匣來到一顆大樹底下,用手在地上刨了個小坑,捧起小女孩的頭顱和身體放入坑中。
掩埋完畢,他立在新墳前愣愣出神。
女孩天真的眼神讓他想起了楊骨朵,小時候的朵妹和她一樣懂事,楊先生徹底頹廢后,一直都是朵妹挖野菜服侍父親......
花一樣的年紀(jì),韓典匣實在想不通她為什么要充當(dāng)江湖殺手的棋子......
返回馬車后,無人開口,青兒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波動,只是繼續(xù)駕車向東行駛。
直到第二天黃昏,韓典匣終于憋不住了,剛要開口,溫存年卻不緊不慢道:“早些年溫家祖上做生意,途經(jīng)洛陽時,恰逢天降隕星,將洛陽城外一座大山砸了個坑。祖上長者癡迷天文命理,于是把那座山買了下來,起名饒空山,舉家定居于此。這車便是由隕星打造,堅硬無比,極輕,外冷內(nèi)暖?!?p> 韓典匣張著大嘴一臉震撼的點頭:“天外飛石么!那這車身流孔?”
“是我后來讀《奇門遁甲》有感,加上去的,外借自然之力,內(nèi)以掌力催動,便可使敵難以近身。”溫存年抬頭望向車頂太極形凹槽。
“仙人手筆也不過如此!世間竟有如此奇妙絕倫的機關(guān)!不不不,奇絕的是《奇門遁甲》?!?p> 韓典匣難掩心中激動,昨日的隔閡早被拋在腦后,繼續(xù)追問:“那是不是還有風(fēng)甲、土甲、雷甲之類的?一共有幾甲?”
溫存年面浮欣慰,艱難得翻了個身,望向窗外,盡管車上沒有窗戶。
“何來幾甲,參透《奇門遁甲》,所見所想皆可成甲。典匣莫急,之后還會有人來殺我,好好看,好好學(xué)。哦,對了,南蛉有種縮骨易容之術(shù),那女孩應(yīng)該能做你長輩了......”
雨不似來時張狂,已悄然退去。
夜色之中,青兒架著馬車?yán)^續(xù)趕路,車內(nèi)兩個“雙胞胎”一個縮在火爐后的毯子里雙眼緊閉,呼吸長綿;一個坐在車門口愣愣出神。
看了眼溫存年慘白的面容,韓典匣回想起自己平淡的半生與這幾天的驚心動魄?!耙苍S這就是命數(shù)吧,爹、娘、朵妹你們還好嗎?”
突然車身一陣晃動,韓典匣差點跌倒,臉和熾熱火爐堪堪躲過。
“來了?!?p> 不知何時溫存年已醒,正眨眼沖韓典匣微笑。
“青兒,進來吧,不必出手,這是典匣的第二課。對了,給小白喝點?!?p> 青兒從馬背上拿下一個酒壺,名喚小白的神駿開心的仰頭嘶叫,張大了嘴巴,滿滿一壺酒,眨眼間被小白喝下。
小白滿身鬃毛愈發(fā)光彩,馬眼熠熠生輝,宛如天馬在世。
青兒閃身進車,從門側(cè)暗格內(nèi)一拉,車門被沉沉關(guān)閉。
“在!”
“在!”
“在!”
......
八聲在,此起彼伏,仿佛黑山神宣告了凡人的死亡,高谷上八個方向的殺手已在夜色中就位。
兩側(cè)山坳中不斷有喊殺聲響起,回蕩在山道內(nèi)連綿不絕。
接著一陣沉悶碰撞聲自車壁傳來,如雨點般密集,一潮高過一潮,叮叮聲不絕于耳,勢要連車帶馬射個稀爛。
但馬車并沒有停,依然向前奔馳。
一炷香后箭聲終于褪去,寂靜山林內(nèi)又響起無數(shù)馬蹄聲與抽刀聲,嘈嘈雜雜,氣勢洶洶。
“那就叫火甲吧,青兒~”溫存年說著裹緊了毯子,一臉愜意,像是要看一場精心策劃的表演。
青兒會意,對著車外叫道:“勅!”。
英駿白馬仿佛聽懂一般,撒開四蹄拉著馬車狂奔起來。
敵人越來越近,喝殺聲、武器砍打馬車的沉悶聲相互交織,像在演奏奇怪的樂曲。
只見青兒來到巨大火爐前,深吸一口氣,舞動雙臂,火苗自爐內(nèi)竟被牽引出來,凝成一條火舌纏繞手掌之間,野蠻跳動!映的那張清冷臉龐光彩奪目。
“敕!”
如上次催動雨甲,青兒一掌向上,對準(zhǔn)太極凹槽狠狠打去,剎那間青衫無風(fēng)自起,露出了她挺拔身軀下結(jié)實而修長的小腿,和微微顫動的臀肉。
火舌自手掌蜿蜒而上,迅速鉆入太極圖內(nèi),青兒一手天一手地,立于車內(nèi),渾身映照在燦爛火舞中如上古神祗,看得一旁韓典匣雙眼發(fā)直。
隨著車壁響起陣陣“呲呲”聲,轟隆一聲巨響,自車壁流孔中竄出無數(shù)火苗,將整個馬車吞噬在一片花火之中!
白馬愈野,車輪快的像浮在地面,馬車沖出狹隘山谷,下一刻眼前豁然開朗。
夜幕下,曠野中,上演了一場視覺盛宴:渾身被烈焰包裹的馬車如一支火箭所向無前,無數(shù)黑衣人沖向它,妄圖攔下這支脫弦箭。
撞擊聲、慘叫聲、焦臭味不斷從車外傳來,整個平原仿佛都在燃燒,韓典匣恍惚間如置身地獄。
像是過了幾百年,終于,天地間復(fù)歸平靜。
出神間,青兒已悄然退出馬車。
“典匣~典匣!”
韓典匣聞聲回過神,再看向溫存年時的眼神像在看怪物。他極力壓下心中驚駭,顫聲道:“這,這便是火甲?”
溫存年微笑著搖頭:“不全是,這只是這個時間、環(huán)境下能施展的火甲,到另一個環(huán)境下就是另一種了。所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無定無常,無執(zhí)無為,生生不息而,便是《奇門遁甲》?!?p> 韓典匣若有所思:“這火甲原理和雨甲應(yīng)是差不離,但車前那白馬在上次雨箭中也安然無恙!還有青兒......”
許是被韓典匣影響了,溫存年愈發(fā)沒正形,挑起眉頭老神在在:“咳咳,問得好!知識點來了,記得剛開始馬車的震動吧,想必是來敵在路上設(shè)置的絆馬索被小白蹄子上的玄鐵撞碎了?!?p> “小白?馬身竟也有玄甲?”
“當(dāng)年祖上買下這饒空山,就是看上了只有兩方大的隕星,鉆研數(shù)年后發(fā)現(xiàn)了這隕星材質(zhì)輕巧、無堅不摧、能避水火的特質(zhì),便傾幾代人之力打造了這倆車、爐子、和小白身上的玄甲。至于青兒嘛,我記事起她就在饒空山了,武功高,話少,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