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淺川
跟易言一個班級,陸淺川覺得自己的笑容是溫暖又真誠,易班長的笑可是虛偽淡漠的。
伊嵐坐在教學(xué)樓的頂層,看著下面操場的口令聲。原來是已經(jīng)做早操的時候了。她感覺最近自己總是愛發(fā)呆,不管是看著自己的褲管,還是看著操場。然后思緒總是跑走??偸悄茌p易的看見下面易言的身影,明明有7層這么高,怎么還能看的這么清楚?
“早操什么的,還真是無聊呢。”尋聲音看去,發(fā)現(xiàn)后面躺著一個男生。一只手墊著頭,一只手抵住眼睛。伊嵐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別急著走呀,你都站這么久了。況且陽光只有在頂樓才看得見?!蹦猩曇衾飵еσ?,然后坐了起來,笑瞇瞇的看著伊嵐。一只手托著腦袋一只手招呼伊嵐“過來,雖然是我的地方,看你站這么久了,讓你坐坐?!?p> “你的地方?”伊嵐身子迎著風(fēng),眼睛卻還是盯著下面反問道。
“嗯,這里只有我會來,沒別的人來。在你沖上來的時候其實我已經(jīng)在了,估計你是在看下面所以沒注意到我吧。“
伊嵐身子一僵,轉(zhuǎn)頭看著逆光坐著的男孩,沉默的走過去坐在他旁邊。
“你叫什么名字”伊嵐抱著膝盯著有些泛黃的白布鞋。
“陸—淺—川”遞過去給伊嵐一瓶柚子茶。
“我叫伊嵐。”女生接過飲料,直視著陸淺川,從他淺棕色的眼睛里,看見自己被風(fēng)吹的頭發(fā)。然后起身拍拍褲子“我要走了?!?p> “我記得你,你是易言的妹妹。怎么也逃課了?”陸淺川壞笑著擋著伊嵐的路。
語氣盡是諷刺,他看著她的眼睛。
冬天的尾風(fēng)總是格外的刺骨,翻卷起伊嵐的碎發(fā)。伊嵐咬著唇,握著飲料的手輕輕顫抖。
伊嵐感覺心里那棵黑暗的樹枝在輕輕順著風(fēng),像打在她的臉上格外的疼。
“我要走了?!币翇雇崎_陸淺川,力氣大的讓陸淺川撞在鐵門上,她急急忙忙的趔趄跑下樓
跑到樓梯轉(zhuǎn)彎處,伊嵐蹲下捂住嘴巴,他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是不是發(fā)現(xiàn)我在看著易言了?埋藏的情緒像一浪又一浪的暗涌,拍打著伊嵐。
操場上的各年級學(xué)生陸續(xù)返回課室,易言看見從樓上跑下來的伊嵐,也看見后面追上來的陸淺川皺著眉拉住伊嵐。
“怎么,我說什么惹你不開心了嗎?我道歉”陸淺川聲音微微喘氣。
“沒什么,回教室吧??焐险n了。”伊嵐說完,抬頭目光便撞上了易言。
“那我送你”陸淺川咧開嘴笑起來,彎下腰拍了下伊嵐的頭。
“嗯”
易言握緊了手,待兩人走開后,手松開發(fā)現(xiàn)手掌里滿是手汗。
伊嵐一直都知道,無論是什么東西都有著會被漫長的時間稀釋的可能,她也明白,這些東西必要經(jīng)過漫長的時間才能夠真正的面對。于是在她心里,薇薇身上所貼的標(biāo)簽越來越多。那是與她距離遙遠(yuǎn)的,不可逾越的詞語。
光鮮,特別,溫和,可愛,討人喜愛。
這些詞從來不曾在她身上出現(xiàn),
她明確的知道自己不可能成為那個樣子。
所以——與其說討厭。不如承認(rèn)是憧憬與崇拜。
何必呢,一天一天,站在被卑微遷怒的淤積里得自己。
伊嵐趴在桌子上,輕輕的嘆了口氣
明知道這樣,無法改變的事實,無法控制自己性格上的別扭,自己又何故遷怒在易言身上呢,她把腦袋埋在臂彎里。
課室還未上課,前座的秦蕾蕾笑的大聲。
伊嵐在臂彎里,發(fā)出聲音“秦蕾蕾,你能安靜一下嗎?”伊嵐抬起頭。
“就你這樣,易言能喜歡你嗎?”
秦蕾蕾馬上尷尬的臉上一陣紅一陣青
“我怎么樣了,起碼我不像你?就你這種性格,有個這么好的哥哥才是浪費呢”
“行行行,我不和你說。”伊嵐繼續(xù)趴在桌子上
下午,醞釀多天的雨,終于淋漓的下了,
在易言班上。班主任急急的進(jìn)來。高跟鞋叩叩叩的響。班里陸淺川正在討論自己風(fēng)光的籃球史,嘴角上揚。
同學(xué)們,剛我們老師開會,討論最近高三學(xué)習(xí)氣氛太緊張了。剛好也碰上校慶了,我們高三跟高一的班一起去校外學(xué)校,就在連南開展三天兩夜的野外拓展,學(xué)習(xí)農(nóng)務(wù)。出發(fā)定在后天,大家在學(xué)校校道早上8點集合,通知一會就會派下去。好了,現(xiàn)在開始自習(xí)吧
外面的大雨,帶著微風(fēng)吹搖著外面的白楊樹。易言帶上窗戶,免得雨刮進(jìn)來。
班里有些微語。
這幫老頭在想什么。都高三了,還搞什么野外拓展?還不如讓我們自己回家溫書
是呀,學(xué)習(xí)都顧不上了,還拓展個毛毛。
陸淺川隔著好幾排桌椅看著易言,大大咧咧的喊道
“班長,你妹妹是高一的??!介紹給我認(rèn)識下嘛。”眼睛笑的有點瞇起來。
易言沒抬頭“不用我介紹了,你不是已經(jīng)認(rèn)識她了嗎。”說完,易言手握起筆刷刷的做起題來
坐陸淺川隔壁的女生,帶著嬌嬌的聲音說
“小川,那個女生叫伊嵐吧?我聽說過她,好像是有什么毛病的?!?p> 陸淺川手托著腮笑著“有嗎?我覺得她挺可愛的?!?p> 易言筆停頓了一下,又馬上繼續(xù)寫起來。
長睫毛下的眼神黯淡的像一輪被遮蓋的半月
陽光在雨水中漏下來,看起來像每一滴雨都帶著溫度。
教室外的雨淅淅瀝瀝的下,趴在桌面的伊嵐抬起頭,感覺頭頂有鋪天蓋地的燥熱感,就像透不過氣一層一層的壓下來。讓人感覺局促。迷糊聽見班主任說將有高一與高三的拓展活動。
伊嵐看著教室外的窗戶
我們是不是可以從繁華的水泥森林里,逃避到廣闊的空間;
是不是可以從繁雜的人心和欲望里,進(jìn)入到簡單的旅途;
是不是可以從教學(xué)樓轉(zhuǎn)換到青瓦小樓;
是不是可以從刷題的鋼筆切換到畫畫的蠟筆了;
伊嵐感覺有些模糊的影子投射到窗戶上,晃來晃去,她突然覺得開心了起來。
?!?p> 電梯到家的層數(shù),伊嵐甚至有些輕快的走進(jìn)家里,想告訴易言?;貋淼臅r候也沒有等他,不過伊嵐知道,就算沒有等他,他大概也不會責(zé)怪自己。伊嵐咧開嘴笑笑打開家門。
“媽,易叔叔我回來了?!?p> “嵐嵐,回來了?”伊嵐的繼父易楊從手里的書中抬頭。
“易叔叔,易言回來了嗎?我媽呢”伊嵐說著放下書包倒了杯水。
“易言有點燒,放學(xué)提前了點走,回到家也不肯上醫(yī)院,你媽去醫(yī)院給他開藥去了?!?p> 伊嵐咬著唇?jīng)]說話,把杯子放下,拿起易言的杯子,給他倒了杯溫水。敲了敲他的門
“怎么樣了”
易言睜眼看見晃晃的天花板,額頭有個溫柔的手掌給他探溫,是他熟悉聲音。
“低燒,沒什么,蘇阿姨太緊張了,我多睡會就好。”他伸手握住在額頭探溫的手,感覺手的主人沒有閃避的意思再多說了句“不用擔(dān)心我?!?p> “為什么沒跟我說,也不愿意去看醫(yī)生?”伊嵐手收的剛剛好,搬過書桌的椅子,坐在旁邊皺著眉看著易言。
他把眼睛合上,避開女生直直看著他的眼光,過了許久他才說
“我爸不就是醫(yī)生嗎,他也沒緊張不是嗎?再說了你最近好像在生我的氣?”
“易叔叔是精神科醫(yī)生,也不是內(nèi)科醫(yī)生?!?p> 他睜眼,看著女生“而且我覺得你在生氣,如果聽見我給你打電話肯定會掛掉吧?!?p> “我從來沒有掛過你電話,易言?!币翇箘e開臉。
“別擔(dān)心,我會在戶外拓展前好起來的?!彼⑿ψ鹕砉瘟讼屡谋亲?。
伊嵐起身把他房間的窗簾拉開一點,讓準(zhǔn)備下山的太陽照進(jìn)了房間。
她發(fā)現(xiàn)窗外的天藍(lán)的有點不真實。雨停了?難得在這樣灰蒙蒙的天氣里有這樣的藍(lán)天。
透徹的,發(fā)亮的藍(lán)。那些白云像是被滴進(jìn)海里的牛奶一樣,絲絲縷縷地在天空里散開來。
“讓陽光照進(jìn)來消消毒。”她把水抵到易言唇邊“多喝水?!?p> 男生揉揉被陽光照射的眼睛,喝起水。伊嵐看著他的長睫毛,還是一如既往。她松了口氣說
“易言?!?p> “嗯?”
“我沒生你氣。你再睡會,粥好了我再喊你。”伊嵐語畢出去便把門輕輕帶上。
易言用手遮住眼睛,莫明的情緒在心里像漣漪,一圈一圈的暈染開。
窗外是綠油油的柏樹,有早春的苗頭,新生命像是想噌噌噌往外冒,探頭看看這個新奇的世界。一輛大客車載著滿滿的學(xué)生,朝更深的山里行駛,外頭空氣是潮濕且?guī)е酚甑模噧?nèi)的空氣是悶熱拘束讓人昏昏入睡的。
伊嵐頭靠著車窗,本來上車時還不住的往外看略過的城市慢慢到入滿眼綠色?,F(xiàn)在卻稀里糊涂的睡過去了。
伊嵐對于自己的童年記憶總是有些模糊不清,蘇正娟也不告訴她,就連易言可能也比她知道的多,對于自己的親生父親她只有模糊的臉。只記得他,并不是易楊那種溫厚的人。每每想起總是帶著恐懼又可怖的感官,還有滿身傷痕累累伴著蘇正娟的尖叫。
在伊嵐四歲的時候,蘇正娟頻繁的帶她進(jìn)出醫(yī)院,做各種檢查,還有吃許多不同顏色類別的小藥丸。敏感的伊嵐總能清晰的察覺到別人對她眼神的不同,護士、醫(yī)生、包括蘇正娟都總用憐憫又無可奈何的眼神看著伊嵐。
每次從醫(yī)院回家都會途經(jīng)一家幼兒園,伊嵐經(jīng)過就總是杵在那里一動不動。任由蘇正娟怎么拉扯她就是不動。那時候的伊嵐大家都以為是個啞巴,受刺激不會說話。但是經(jīng)過幼兒園她就會喊“媽媽,我想進(jìn)去里面看看”
蘇正娟總是眼紅著吸鼻子說“嵐嵐乖,等嵐嵐病好了,媽媽就帶你去幼兒園?!?p> 她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
安城的盛夏蟬鳴聲格外刺耳。
在安城二院的精神科易主任的號總是特別難掛。
蘇正娟每天早上在女兒還沒起床的時候就擠在安城二院掛號處喊著“易主任,易主任的號今天還有沒有啊,還能掛不?”
“易主任號沒了!下次趕早啊。”掛號處護士對著后面排隊的人群喊去。
蘇正娟不死心的往前擠,拉住準(zhǔn)備往回走的護士“不是啊,姑娘!我凌晨4點就開始排隊了,你這號放出來才半小時而已怎么就沒了”
護士一把甩開蘇正娟“說沒了就沒了啊,易主任的號你以為排隊一天就能掛上了?你問問別人,都排多少天才能輪候到?去前面服務(wù)臺登記,有號會給你打電話的,你急也沒有用?!?p> “姑娘,我一周前就登記過了,就是一直沒等到電話才凌晨來排隊的啊?!?p> “你真著急就自己去問問門口的黃牛吧,儂則戇度,別扯了,儂腦子有毛彬啊,外地人什么的最么討厭了呀”護士說完就回到掛號處里“嘭”的把門直接關(guān)上。
看了一下醫(yī)院大堂的鐘,想想女兒應(yīng)該快醒了,蘇正娟只能先踩單車回家
回到家時伊嵐已經(jīng)自己起床了,墊著小椅子站著在洗手盆洗臉,她回頭看了一眼媽媽,沒說話。
蘇正娟向著伊嵐走過去,一把抱起女兒“嵐嵐你真棒,媽媽沒在都可以自己起床洗臉臉了”
“餓”伊嵐對著媽媽蹦出了一個字。
蘇正娟從手包里拿出來剛才路上買的雞蛋灌餅。
“嵐嵐你怎么知道媽媽給你去偷偷買早餐了呀,你看這是什么?”
伊嵐拿起雞蛋灌餅開始大口大口吃起來
“可是要給媽媽吃一些,要學(xué)會分享,媽媽也很餓?!碧K正娟假裝肚子餓的樣子,摸摸肚子
伊嵐愣住,皺巴著眉頭思想斗爭了許久,撕開之后遞給蘇正娟一塊大的。
邊吃蘇正娟邊說“嵐嵐,記住了,以后你不再叫陳伊嵐了,你就叫伊嵐?!?p> “我就是陳伊嵐”
“不是的,你就叫伊嵐,不許叫自己陳伊嵐了知道了嗎!”
“伊嵐”
“是的,寶寶你真棒?!?p> 蘇正娟兩母女生活在安城市區(qū)五層高的老房子里,兩室一廳。
但是家里的家具并不多,蘇正娟在伊嵐剛出生那年在陽臺種了許多綠蘿,這些綠蘿長的越來越茂盛,在伊嵐四歲的時候就看見這些綠蘿沿著陽臺的水管往外面伸延。大廳里放著蘇正絹結(jié)婚那年父母送的藤制椅子和茶幾。墻壁的顏色也因為時間久遠(yuǎn)從白色變成了暖黃色,上面還有伊嵐以前畫的畫,用蠟筆填充出來的顏色。大廳中間墻壁有個位置,墻壁顏色仍然很新,這里是蘇正娟取下來和伊嵐爸爸結(jié)婚照的位置。伊嵐有時就會站在藤椅上,摸著這片顏色不一樣的墻壁。
家里好像永遠(yuǎn)只有這兩母女,從來沒有親戚走動,媽媽出去的時候,伊嵐會蹲在陽臺看植物,有時會朝下看老舊小區(qū)里來來往往的人,有時也會在墻壁上畫畫。
越深往山里走路越不平穩(wěn),女生頭撞上窗上,發(fā)出一聲悶響,痛的嘶牙咧嘴的張開眼。
“疼嗎?我看看?!痹捯魟偮洌透杏X溫?zé)岬氖终聘采w下來,伊嵐抬頭看見男生一臉溫柔,有點愣愣的看著易言,感覺就像在夢里一般,一點都不真實?;剡^神來,搖頭說不疼沒事。突然想起什么問易言
“這次野外拓展,顧薇薇怎么沒來?”
“她有比賽,抽不開身?!币籽灾逼鹕碜樱^續(xù)看書。
隨著車輛搖晃,伊嵐想著真好呀,這次連秦蕾蕾都沒來,說是皮膚過敏,不能曬太陽。
伊嵐側(cè)臉看著在專注看書的易言,真好看的臉,也怪不得秦蕾蕾這么喜歡。
“看的什么?筆記嗎?”
“薇薇的筆記,重點摘錄的不錯。”
“真是勤勞的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