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千年古剎（十五）
這時只看蕭綜雙目炯炯，充滿殺氣，但殺氣瞬時化作落寞，石蘭見他果真生氣了，忙勸解道：“你別生氣，他年紀小，說話沒輕重。”
蕭綜不知自己是生氣還是傷心或是后怕，他自認最擅鑒貌辨色，裝假作偽，可連一個初次謀面的人就把他看透了，可見他自作聰明到幾近愚蠢的地步了。他還沒氣小神仙，已經(jīng)開始懊惱自己太自作聰明，此時止不住的惱羞成怒，氣憤的離開了，石蘭蕭忠忙追上去，蕭綜卻更懊惱道：“你們不要跟著本王?！彼f罷這句話，他不禁自覺愚蠢，而且凄涼，他誰也信不得，誰也近不得，他就這樣把自己關在一個孤獨凄清的世界里，那小神仙說的沒錯，他想瘋，他不是天生的瘋，他只是覺得自己的世界一團糟，卻無力改變，他能做什么？他改變不了自己是亡國遺孤的事實，而他所擁有的一切，細一想都是假的，他想認祖歸宗，那必定是與父皇作對，那一定是最下之策，他想領軍打仗，上陣殺敵，一展報復，父皇又不允。
知足，怎么知足？他只覺自己像一個倒扣的瓶子，世界是顛倒的，混亂的，知足就是接受眼前的顛倒和混亂，縱使騙的了自己，那午夜夢回的冤魂呢?！岸甲唛_！”他情不自禁的想推開一些東西，卻怎么也推不開?？伤麩o力回天，那他寧愿瘋，他早該瘋了，也許瘋了，這個世界反倒正常了，就像別人會原諒一個瘋子做任何事，冤魂也不會去怪罪一個痛苦的人。
石蘭道：“我看你的王爺有點反常，我們還是跟著吧?！?p> “還好，在以前，他這樣再正常不過了，褚大人在王府住過一段時間后，王爺才有些反常的正常了。他這樣的意思，就是不讓人跟著，你要跟著，他更生氣?！?p> 石蘭轉過頭來道：“你說的褚大人是我?guī)煾?？?p> 蕭忠后知后覺掩口道：“說漏嘴了，你權當沒聽到?！?p> 石蘭想要追問，卻見小神仙追上來道：“若你找到師父，方便的話，捎個訊息給我，我也好替你高興！”
蕭綜此時尚未走遠，聽到他們的對話，忽而意識到他本是想順路聽一聽小神仙關于褚嬴的口風，此刻說到自己的事，情緒便失了控制，他平時也頗能隱忍，這時也不在話下，他又走了回來，將石蘭拉到自己這一邊道：“為什么告訴你，你認得褚嬴嗎？”
“不認得！”
蕭綜冷笑著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庇謱κm道，“你不可向他泄露褚嬴的行蹤?！?p> “王爺錯怪貧道了，這世上，總有一些情誼關懷，是無需任何理由的，父母子女如此，知己好友如此，貧道敬石蘭的性情人品，將他視為好友，好友之喜，貧道與之同喜，何來非奸即盜之說。”
“本王早些時候，遇到一個道人，說了一句笑話，他說褚嬴不是人，你好像也說過這種話吧，那個道人不是好人，害得褚嬴險些喪命，只怕你也難說。你們這些江湖術士，一味的妖言惑眾，坑錢害命，你適才編排本王的，本王不跟你一般見識，你若再敢散播妖化褚嬴的歪理邪說，本王定治你死罪?！?p> “王爺大可放心。莫說貧道不會散播，便是有人上門追問，貧道也不會多事吐露一個字。實不相瞞，貧道第一次見褚嬴之棋，便知那是貧道能力之外的事情，若非石蘭有所請求，貧道也不會白費那一番心力為他推算?！?p> 蕭綜詫異道：“你憑著一個人的棋，也能算？”
“這不是什么稀罕事，莫說貧道，許多棋力高深之人都有這種能耐，只是著眼處不大相同罷了。王爺試想，以心弈棋，棋中變幻莫測，棋手不得不苦心孤詣，嘔心瀝血，其心其力其性其情在棋盤上一覽無遺，若旁觀者再以心觀棋，便如持燈入一暗室，這房屋是破是新，是頹是固，是神工天巧還是簞瓢陋室，還不是憑一雙眼睛，一份心思便可得知嗎，在貧道看來，一盤嘔心之棋，多能道出對弈人的陰陽消長，禍福生死之數(shù)?！?p> “那你能從褚嬴的棋里看到什么？你憑什么說他神靈？”
“圍棋乃博弈之術，對棋局來說，勝負是根本，那是棋道。但論心道，勝負又在其次，貧道最看重的是棋的脈息，就拿大梁境內(nèi)第一高手楊玄保來說吧，看他的棋，觀者心頭也要堵上個十多次，更不用說尋常棋手……”
石蘭搶道：“現(xiàn)在第一高手不是他，是我，至尊封的國手……”
“你的棋，比他的精彩，有趣，但其中少說也有三次難以決斷之時吧！”
石蘭道：“下棋長考是尋常之事，這有什么可奇怪的，我不用長考也照樣能贏，只是我想快些漲棋，那就必須要贏多點才有進步嘛，所以我偷偷告訴我自己，只要我贏不到三十子，就算輸了，這是壓力，你不懂！”
小神仙道：“你看，每個人的棋里面都有他的性情，棋好不好且不論，只論他們棋中的脈息，有的人敏捷卻急躁，有的人遲緩又愚鈍，有的人綿長而強勁，有的人保守而無力，但無一例外，他們的棋都會有動靜斷續(xù)，這就是他們棋中的脈息，與對弈人的心相對應。但你知道貧道第一次看褚嬴的棋什么感覺？”
“絕妙好棋！空前絕后！”
“不，那是一氣呵成，換句話說，貧道沒有看到他棋中的脈息。”
蕭綜笑道：“那是他棋藝精湛，能料敵于先！你大驚小怪了?！?p> “貧道第二次看他的棋，是第二日，那天貧道沒有算足九卦，有余力，便靜下心來細細推敲了他的棋，能看的出來，他每一步棋，都重如泰山，太可怕了?！?p> 石蘭不解問道：“可怕，哪里可怕？”
“他這樣分量的棋，你能走出十步，貧道不會驚訝，能走到十五步，貧道愿意承認小看了你，但你若能走出二十步，那么除非橫死，否則，你能安然活到一百歲?！?p> “什么意思？”
“人之壽數(shù)，身心兩關，心是源，身是本，兩者俱健，百邪不侵，能走出那樣的棋，心靈必是極其聰慧的，但最聰慧的人，如果沒有一個強健的身體，也走不出那樣的棋，就好像最聰慧的女人，也成不了天下第一的棋手，不是她不夠聰慧，而是那樣的棋，每走一步可說都用上了全力，耗你心力的同時，也需要精氣力的輔助，你能走幾步，已算是負重前行了，若能走上二十步，那是一個棋力高深之人，背負泰山遠行，他必是一個身心俱健之人，這樣的人能有百年之壽，那是順應天意之事?！?p> “那我?guī)煾改茏邘装俨?，這怎么說！”
“所以貧道才說可怕，他生就一顆怎樣的心，才會有這樣的棋力，他只能是神！可……昨日你離去之后，貧道拿著你給的棋局，又推演了三個時辰，貧道真的希望，從來沒看過他的棋，可回神一想，若沒看過他的棋，又是枉活一世。你知道嗎，以貧道之法去推算，他少說有萬年之壽，或者數(shù)萬，貧道看不清，算不清，又寧愿他只是個奇怪的人，不是神，那樣貧道便可自認道行淺薄，不必如此勞神苦思了?！?p> 蕭綜等三人，都以奇異的眼光看著小神仙，不知他是不是瘋了，但他說出這樣的話來，又不能不瞠目結舌，無言以答。
“怎么可能呢！”石蘭低低的念叨。
蕭綜忽然癡癡一笑道：“對，不可能，他瘋了，世上總有一些不在數(shù)內(nèi)之事，他以數(shù)去算，當然算不清，咱們走吧?！彼鲜m，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過來道，“本王再警告你一句，今日的話，不可散播，否則……”
“貧道會死！”
蕭綜肯定道：“對！記好了?！闭f罷他上了備好的馬車，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