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過四更。
寒枝落鴉、天地肅殺。
雪夜城中還未打烊的酒館,恐怕只剩下這么一家了。
酒館之名放在這里便顯得有些奇怪了,居然叫做“大漠酒館”。
屠烈收到信件,這個名字讓他不得不心念聯(lián)翩。
“可真是土雞會飛不顧窩了,老娘在堡子幾十年的心血,你和林震元一通商量就給老娘端了窩!”
屠烈大驚,“五娘,你怎么會在這!”
“端窩也就罷了,不曾回頭多看一眼,把那走廊變成香餑餑,可憐老娘再入大城,過著這忙忙碌碌的日子。”
“五娘你也知道,一旦走起荒谷,土姑堡它不就偏了嘛,這也是……”
“想那時老娘何等偏心于你,如今一個偏字閃斷了老娘的腰,屠烈呀,人各有志我不難攔你,可你得念舊呀!”
自那天起屠烈便再沒有去過土姑堡,整日來往商路,屠烈忙抱拳,“小子對不住五娘,認罰!”
青五娘還是從前樣子,此地雖寒冷,但屋中火爐沛沛,輕薄的衣衫、輕盈的小扇、裊裊的煙氣、厚厚的胭脂,還有那如拔絲一樣若即若離的神情。見她狠得白了屠烈一眼,然后扇了扇旁邊的椅子,“坐下說話吧?!?p> “五娘怎會突然出現(xiàn)在雪夜城?”
不曾想這一問就動了肝火,“突然?堡子生意給我攪黃了,你讓老娘不回家去哪!”
“五娘,過去的事容后再說,這大晚上不知何事?”
也不知怎的,每見青五娘,雖說對方調調侃侃,時而說一些讓人沒法接的話,但屠烈的內心總是會覺得踏實幾分??瓷先ニ麖拇遄幼叱鲈S久也經歷了頗多,其實今年只有十八歲而已,許多時候都是強自鎮(zhèn)定,無依無靠行走天地,并非患得患失,而是一次也失不起。
青五娘注目了屠烈一眼,“冰府這點事,五娘我心里有點數,想來你的心里也沒少攛掇。五娘看來今夜就是良辰,聽聽施家怎么說,想想自己怎么干,藏藏掖掖的膽都放出來?!?p> “施家?”
青五娘繞目一眼,“大漠客棧還是大漠酒館,其實無甚區(qū)別,五娘做的就是提供一個絕對安全之地。這大城中到處都是眼睛,重要的人背后都快被盯成篩子,但只要五娘肯領的差,方圓三里都能給它堵成瞎子?!?p> 青五娘的手段屠烈沒少見識,如她所言,這雪夜城是故里的話,更是游刃有余了。
“接下來你可伺機而出,但記住一點,不要提五娘的名,那只適用于土姑堡?!?p> “明白!”
靜謐的大堂中只有一個酒保,立在酒柜一側,目不斜視。
不多時,一個帽檐遮住大半張臉的女子不疾不徐走了進來,而后找了一個極暗的角落,一個離燈籠最遠的地方坐了下來,從頭到尾無一絲聲音。
這位無疑就是施家的大小姐了。
約莫一炷香后,當看到一位老者緩步而入的時候,屠烈差點沒能繃住,實在是場面過于奇詭!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想到,先生,眾人口中的大師,居然——
出現(xiàn)在這里!
不久之前,他才經歷了御芝堂的宴席,見過是何等的勠力一心要搞垮施家,此時此刻,他卻看到那個為眾人謀劃的人,真真切切與施家大小姐密談!
一個轉念雖有領會,但仍覺得不可思議!
對這位大小姐的不可思議!
“大小姐,施家已被徹底孤立,此間還剩兩件事要做。其一,明日上報府臺,施家的生意被隔絕,頤神鑒所需的藥材無處采購,而且躡風堂毀約不為施家走貨,尋常冰鑒所需的錫材與薄樺,施家無處可取。其二,此有一份冰府商界聯(lián)名抵制施家的押印。第一件事做完便開始操辦此事,大小姐莫要將此宣揚,屆時與冰府大商逐一接洽,他們嗅到因生意而廢圣令的味道,內心先塌大半,你將此明證拿出,不需一月就能恢復施家的地位!”
施清月看著那押印,立時驚目而出,“先生!此物若昭,您可就……”
“不以此法,搬不倒章玉權那些人!”先生沉聲而出,“大小姐帶出我一條老命,也享了許久福祿日子,半生育人總講知恩圖報,不能在老朽這里謗了學生?!?p> “先生,第一條可行,第二條容我想想?!?p> “大小姐,第一條只能變勢而不能改局,惟有拿出這明證才能一舉擊破!而且……”
“什么?”
“前日宴席上,老朽遇見一位舊人,他與我一樣都是流人出身,而今卻有了籍箓。大小姐當知,我等不敢見大天之人能得籍箓必是遇了天大的機緣,他在這個當口出現(xiàn)值得深思?!?p> 施清月立時皺起眉頭,“先生的想法呢?”
“他是閔泰的人,大有可能是閔泰為他改籍,于他而言,閔泰猶如再生父母。我擔心時日越久,便會有非我等所能掌控的局面出現(xiàn),所以此事不能再拖,大小姐諸事深明,當斷則斷!”
“先生這押印定是蠱惑得來,既然能得便也能還,清月要的孤立局面已經有了,一切都先謝過先生勠力。至于后續(xù)如何調理圣令與生意,清月另有其法。”
“還不回去了,不然不會約在此地?!?p> “先生!不至如此!”
“老朽此為有份私心,還望大小姐成全,只要大小姐能應,不管接下來是何處境,老朽也無憾了?!?p> 施清月沉了半晌,“先生請說?!?p> “我那日遇見之人是我的一個學生,名叫屠烈。能得籍箓是他的福氣,我等流人最難的就是安身,他得此法必是歷了千難萬險,他之心志也非當年狩獵少年。好在是他尚且年少,他的路還很漫長,或許有一天他也動了私心,去救一救水深火熱的鄉(xiāng)里人。所以,老朽希望大小姐不要過多責難于他,不管局勢如何,他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屠烈,清月記下了?!?p> “大小姐何事?”
雷厲草莽風、夯夯鐵杵狀,一身精碩、銅目重眉,厚烈如鐵一般砰然坐在了先生旁邊,坐在了施清月對面。
陡然之間,深秘細談的兩個人齊齊站起身來!
這不就是那酒保嗎!更奇葩的是他居然還拎著兩壺酒!
“夜娘!夜娘!”
施清月喊出聲來。
四空只有這一道聲音,不曾得來任何回應。
……